第二百九十三章 点将(中)
郑朗又下去一趟,好几天后才回来。不得己。九个知县当中,司马光与吕公著因为郑朗教导,政绩最为突出,吕公弼、韩绛虽时有差错,总体做得不错。其他数人当中,刘知县任了好几年知县,也可,范镇、薛利和渐渐适应,也凑和了。连吴充在判官的职位上,渐渐有一些出色的表现。但是崔黄臣与苏舜钦主持两县大小事务,依然很吃力。郑朗不得不再次过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也有一个好处,看到自己短处,苏舜钦惭愧之下,始终很安静,这是郑朗最需要的,那怕一年过去替他收拾四五次烂摊子也没有关系,只要不象他在京城那样,自以为是,胡说八道。郑朗对苏舜钦还是很客气的,不捣乱,就是好同志。与他谈谈诗,谈谈字,交流一下心得,也是郑朗所喜。敢情他将苏舜钦比作李太白,将自己比作正有作为时的李隆基,那时李隆基没有昏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一眼看穿李白,你还是替朕写诗吧,至于翰林学士的啥,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作诗,酒兴大发诗兴也大发,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胡乱的批奏,不知道会出多大的纰漏。回到州衙,富弼说道:“朝廷邸报来了,徙环庆路副部署刘平为鄜延路副都部署,三司使夏辣为奉宁节度使、知永兴军,知河南府范雍为振武节度使、知延州。”“果然是范雍啊,”郑朗叹了一口气,接着摇头。“为什么?”“术有专攻,知道这四字是什么意思,富兄,让你做一件玉器活,你会不会?”“有诸葛亮、裴行俭……”“别说,为什么我不是宰相?”“你担任宰相……?”富弼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又看着郑朗。转来转去,道:“郑知府,你胡子有没有长齐啊。”“甘罗十二岁为相,我为何不能做相公?”“那是特殊……”“你也知道特殊,古今往来,有多少名将。又有多少儒将。书生打仗,莫明其妙。”“此乃祖宗法制。”“祖宗法制,太祖征江南两广四川用的是什么人?太宗征幽州因为急于求成,将士疲惫不堪,统筹不当而失败。可用的又是什么人?”不但赵匡义,到宋真宗手中大型战役,依然用的是武将。“文人啊。早迟不知天高地厚,沦落到九丐十儒的地步。”“郑知府……”“我在少年时,写了两个字给陛下,法度,法不是律法,乃是一个标准,一条底限,一个遵守的法则。度,则是在法的基础上做一些变通,也如同我在中庸里写的调节。但这个度必须在法的基础上做变通。月圆则亏。水满则盈,道理一样,什么事物发展到巅峰。必须下落。文人在陛下这一朝,到了巅峰的巅峰。不知道下一朝代替更,会不会因为痛恨文人误国,再来一个焚书坑儒。”“郑知府……”“我算是危言耸听吗?不算,看看如今士大夫所做的事,我上书说过,灾民哪灾民,可几人过问灾民?为什么我对你们那个所谓的君子党没有好感。看一看你们那一个党所做的事,先是废后之事,大闹朝堂。也算有理吧。接着呢,又因为陛累得昏阙过去,说陛下爱恋女色,富兄,你也偶尔去一些青楼寻一个乐儿,陛下是青年,是人,宠爱一两嫔妃是不是人之常情,有没有真耽搁了国政?你自己摸摸良心说,之所以有这个说法,是不是因为尚杨二妃正是废后起因,所以你们无中生有,胡说八道的?范仲淹到了京城后,再立百官图,大斗吕夷简。嗯,好象你们君子党们干的只是这三件大事。我不谈对错,除了陛下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后宫,真的很可怜,陛下夜里连一碗汤都舍不得喝,走得渴了,连连回头,还是皇后询问才知,是陛下渴了,但不敢说出来,怕责怪下属服侍不周,穿的是破麻衣服,富兄,要不要那一天我们正好在京城,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陛下的寝室。但你们君子党们正是揪着这个小后宫不放手,国家的冗官冗兵冗政呢!国家的大肆兼并隐地呢!百姓的疾苦呢!西北的边事呢!你们那一个人认真的想过?富兄,这才是真正的国家前途,百姓大事。这都不顾,你们有什么资格谈国家的栋梁,谈君子?惭不惭愧?”富弼真的茫然起来。“不是不考虑啊,你们那个所谓的党们,不是君子的党,是权贵的党,士大夫的党,考虑的是清名,是你们士大夫的利益,是士林的利益,但国家利益是一碗水,你们多喝了,别人就会少喝,于是明为国家,甚至打着非我同类必是小人的旗号,暗中期压鱼肉百姓,还不够,继续从皇帝手中夺权,将皇帝打压成一个傀儡,皇帝,你说得不对,必须听我们的。”“不能这样说啊。”“我说错了吗,你再想想。”“过了。”“就算过了,有没有这种迹象?”“郑知府……”“不用喊我,为什么会让文人到边关率军,夏竦略好一些,这个人也许是一个小人,脑袋并不笨,可范雍懂什么?一个迂阔的书呆子,到了西北,准备拿多少将士生命为他陪葬。哦,错了的,死的是将士,他怎么会冒险呢。”“你说范雍……”“不是范雍,换你是一样,自己琢磨一下,李元昊征吐蕃,灭回鹘,久经沙场,手下有四五十万大军,你前去西北指挥,有几成把握会胜利?”“我,我,我……”“富兄,为什么,这是文人集团联手,从武将手中夺权,夺取武将最后一丝权利,夺取国家最后一丝权利,然后让国家与他们一道陪葬。”郑朗说得很偏激。但西北战事开始前后,有几人是应当死上千次万次,首先就是郭劝,然后就是范雍。可他明知道后果,却无力改变,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十分沮丧。“不说了,只怪我迟生了十年……”早十年,他今年三十一岁,再做一些大的政绩出来,不是首相。能做一个亚相,说起话来就有了权威,而不是象现在。但这种情况在逐渐好转。比如灾害,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郑朗说有大灾,连年的大灾,虽后来地震未猜准,那也是不易了。说元昊谋反,元昊果然谋反。这时候,有一些人又回想起郑朗进献的一些方略。心中颇为后悔的,包括赵祯在内。否则都不会派孙全彬前来杭州咨询。以及他在太平州表现的神奇。杭州还有一个更大的奇迹,若要成为现实。种种的奇迹,会使他的声音最终高吭起来。不好的一面也会有,一旦他到了那种地步。各个大佬再也不会将他当成没有危害的后起之秀,而当成了平起平坐的对手,事情会很多。功劳越大,红眼的人越多,郑朗会越不利。包括富弼,也因为郑朗的种种神奇,以及博学,不会象在蔡水河畔时看郑朗,一个很不错的少年郎,郑朗喊他为兄,他也将郑朗当成了弟,是平级的,不是前后辈的关系。可对郑朗不恶,虽然郑朗屡次说要杀郭劝,但他听出那种心痛,那天郑朗的直言,也让富弼重新对郑朗进行审视。在他心中,隐隐看到郑朗是君子的另一个方向,不是范仲淹那种的君子,而是另一种君子,少言,即便有言,也不会大肆宣扬,这是儒家的木、讷,当然著书立说除外。多做事,有多勤奋,他也是看到的,这是敏于行。脾气好,是温。虚心请教,所到之处,多做询问,也是亲眼所见,这是谦,对百姓的爱护,那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深处,这是仁,家里收入每年近万贯,还有五六千贯的年薪,生活也不是很奢侈,这是俭。爱字爱画爱琴爱学问,是雅。孝顺母亲,爱护家人,是孝悌。对别人,无论尊卑,十分有礼貌,是恭。对皇帝对国家的忠心,是谓忠。连私盐贩子,都不愿处死,是谓恕……在他身上,几乎能找到夫子所说的君子所有美德。难怪那两个桀骜不驯的学生,见到郑朗就象两只温顺的小猫。或者打一个比喻,范仲淹是冬天的洁雪,郑朗却是和煦的春风……叹了一口气说道:“休说十年,就是十五年,也未必……”是资历问题,再有本事,如今你这个岁数做到杭州知府,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任命,没资历,谁将你的话当作一回事?过十年,三十一岁,资历依然不足。看到了,智慧过人,算到了,你也没有多少影响力。“不谈,不谈,谈好消息吧。”“什么好消息?”“回来时,我在市舶司看到一艘从倭奴国回来的船只,他们碰巧遇到王昭明他们一行人,带了一个口信回来,一切顺利,大约过几天就能回来了。”“那个找到没有?”“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得,郑知府,你别将出家人弄完,就不错了,别拿出家人开玩笑。”但是富弼脸上飞起一朵朵笑容。这是最关健的一步。宋朝航海技术的飞跃,使郑朗所的这件大事成为了可能。无他,金子,银子,铜钱!想要铜,还要到吕宋群岛,地形复杂,宋人对哪里地形又不大熟悉,包括航道在内,要慢慢找,时间漫长,出事率也高。因此郑朗先搁了下来。想到了金子与银。这两样东西在倭国。首先是银。倭国因为火山多的原因,金银很多,但因为面积小,总储藏量不是世界第一,按储藏量排名是秘鲁、墨西哥、中国、澳大利亚、智利、加拿大、波兰和美国,八大产银国在后来产银量占世界百分之八十。其中中国占在第三位,远远超过倭国。开采的时间还很早,自春秋时就陆续的开采,但银矿分散,加上技术因素,在古代产银量一直不高。包括宋代,金矿在内也是如此。如今全国共有银矿八十四处。真宗时采银达到八十八万两,现在因为枯竭,只有二十几万两。金矿十几处,采金只有一万几百两。还有两百多万斤铜的补充,当作货币足够。可是北宋一朝,货币是外流的。不但铜钱,这是流失最多的货币,准货币金银同样在外流。因此铜钱一直不足,金银也越来越贵。相比而言,倭国的金银储藏量不及中国。可有几大优势,一是集中,二是矿藏浅。利于现在的原始技术开发。于是成了古代传说中的黄金国度,不是中国,是倭国,它才是真正的黄金国度。金银倭国已经在开采,它的冶炼技术先进,可开采技术很落后,又没有人给他们金手指。因此,有两个超级大矿一直没有动。第一是银矿。石见银矿。正式开采此矿要过一百七十年,如今这里是原始地区。究竟多少含量,郑朗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真正大规模开采是从1562年开始,到了1600年渐渐枯竭。就是这四十年时间,却成就一个传奇。倭国在明朝时。贡献世界三分之一的银产量,而此矿则贡献了倭国一半银矿。正是这些银子,使西方误认为中国是黄金国度,而明朝将倭国称为银群岛。还不能证明它的储藏量,但可以计算出来。明朝总流动银量分为几个部分,第一大约是唐宋元留下来的银子,大约三亿七千多万两,二是明代自己的产银,大约是八千三百万两,第三是倭国流入的银子,大约是七亿两,第四美洲流入的银子,大约是十九亿两。还有一个保守的说法,明代实际开采总量是两千六百万两,西班牙是八千万两,倭国是两亿两。前者的说法过于夸张,后者说法也必定保守。实际有明一代,倭国产银量肯定不止两亿两,有可能三亿两,有可能四亿两。那么石见银矿的藏银量,最少在两亿两以上。这个说法比较可信的,后来世界最大的银矿山澳大利亚坎宁顿铅锌银矿探明的藏银量达到了两万三千吨,一两只有三十几克,仅这一矿产银就有七亿多两,年采银一千一百多吨,是近四千万两银子。不大好比较的,有的银矿深,或者其他原因,在宋代根本没有技术开采。即便有,郑朗也不想动。而石见银矿仅四十年就将它采得枯竭,又证明了它银矿石浅,便于开采。正符合了郑朗的要求。因此郑朗说了一句话,银藏量大约在两亿两,便于开采,若是顺利,仅四五十年时间,就会采出一大半。一亿多两银子,也就是两亿多贯!宋朝总年收入的近三倍!然而还不够,还有一个菱刈金矿,这是近代开采的,藏金量达到三百多吨,一千万两黄金。并且它又是一个比较浅的金矿,而且是富金矿,别的矿石每吨能开采两克黄金,此处能开采四十克黄金,是其他的金矿二十倍。不过郑朗也知道技术落后,会使成色下降,因此说能采出三分之一的金子。但也足够了,这是三百多万两黄金,是整个宋代年产量的三百倍!倭国除了这两座大矿外,还有黑川金山,中山金山,岛金山,伊豆金山,鹤子银山等大型矿藏。有的已经开采,有的不便开采,毕竟是从虎口里拨牙,郑朗主动放弃。但还有,从吕宋岛到大洋洲,一路不知道分布着多少原始的资源。这个先放在后面,主要集中在倭国。不但品质高,这些金银矿皆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浅,易开采。至于价值,更是无法估算,倭国这两座矿有可能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所以郑朗卖契股时,是以一万分来计算的,这么多大户人家与商人,仅给了百分之十五的契股。筹得的款子加上地产,总计也不过七百来万贯,还要等到有了准确的音讯后,才能交给官府。太贱了,不过考虑到此时人们的见识,也不算少。然而无论是贱,还是贵,必须要有消息传回来。一旦得到这笔矿藏,不仅是财富,郑朗与富弼、王昭明也说过这个道理。有两个办法,教倭人开矿技术,与他们交换物资,将这个金银换回来。应当比较上算的,例如金,此时仅相当于一万文钱,购买力相当于五六千,六七千人民币,怎么都值了三十多克的黄金价值。但郑朗不喜。于是走了一条险境,买地,矿藏分布的也就那么几十个山头,都在靠海的地区,给一个几十万贯的货物,从上到下全部打发。可一旦开采,必然会产生一些麻烦,除了武力拱卫外,还利用现在倭国割据的局面,进行一些操作,继续提供一些货物。这是廉价的代价,五十年时间足够,给予五百万贯的货物,也同样足够。回报率更高。毕竟要给予货物的,船,人工,货物提供工匠的生存机会,带来的商税,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宋代真的缺钱,财富总量有了,可严重的缺少货币。有了货币,财富流通更快,那不但是杭州,对国家都会产生积极的作用。甚至有了钱,可以大肆向契丹人,吐蕃人购买马匹。一系列良性循环接连而来。有的富弼也听不懂,但大多数还是听明白了,总之,好处多多。好处是有了,可有没有?这是在远方,几千里的海外,郑朗怎么知道的?问,郑朗不回答(没有想好理由)。对此事,富弼心中一直七上八下。富弼走了几步,又说道:“一切顺利啊。”四个字意思是懂的。郑朗淡淡的道:“只要平安抵达,一切就会顺利。”“走,你今天请客。”“为什么我请客?”“你为朝廷又建一功,我嫉妒了,你不请客谁请客。”是玩笑,郑朗道:“那好吧,带着你的娘子一道过来,今天晚上我宴请你们夫妇。”“这就走,”富弼放下手中的公文道,回到家中将他的妻子,也就是晏殊的那个美丽女儿喊了出来,这个女子娇气很重,远不能与司马光那个温顺妻子,或者吕公著那个调皮幽默的小娘子相比。但对郑朗很客气,晏氏恭敬的施了一礼。带着他们夫妇,回到府上。可来到家中,郑朗愣了一下,来了一个客人,正是那个宜儿,郑朗有些郁闷,当初是她主动要回去的,可如今找自己找了好几次,是什么意思?狐疑地看着崔娴。富弼不知其中过节,低声道:“郑知府,难道你又要想纳一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