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菜刀

蔡襄看着高兴的灾民说:“有救了。

整个看不懂,看不懂为什么为了二十五万缗钱,一个前途无量的知州与几个宰相厮杀得这么惨烈。看不懂为什么有了二十五万缗钱,就能将三万多赤贫的灾民安排下去。看不懂这些人将货物卸下后,仅交一份清单,一个个笑咪咪的离开。

于是不想。

灾民终于有了生机。前一段时间天气转凉,还是以前的衣服,蔡襄与大宋三人茫无头绪的破案子,也多次看到这情况,派人催促郑朗,郑朗只回答,马上安排。

一安排过了好些天,一到晚上,灾民们冻得憟憟发抖,十分可怜。

终于今天将这个问题解决。

这时蔡襄也犯了清臣的毛病,穿的用的是解决了,几乎是按照下等四户标准发放物资的,连景民圩内的百姓十户还没有一户达到这样的标准。得花多少钱?

谁不想做好人,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住高楼大厦,穿丝绸锦袍,骑高头大马,然而钱从何处来?这是生产力依然很落后的宋代!

赵通判叹气道:“蔡知谏,衣用解决,经济仍然不足。”

不要安顿灾民的将来,兴修九圩资金也远远不足。

越是小圩成本越高,通过郑朗发放的计算公式,可以算出来,没有山陵寄托,纯粹用堤岸筑圩,周长一百里的正方形堤岸能圈二千三百顷地,现实当中不可能是正方形,各种扁形、不规则形以及弯子,堤岸、山陵、泽渠、村庄、道路又要占去一半面积,耕地面积不会超过一半。但一个周长八十里的正方形堤岸仅能圈一千五百顷实地,堤岸减少五分之一,面积会减少三分之一多。若是一百来亩的小圩,需堤岸三里路,一里路所得仅三十亩地,而景民圩一里堤岸会得到一千多亩,相差四十倍!

今年圈九圩,所得耕地面积可能不足去年的两倍半,堤岸长度却可能是去年的三倍半,成本更高昂!

钱从何处来?

用地悬赏劳动力?

看着这几万名灾民,谁敢?

将难度淡淡说出来,别高兴,你们可知道太平州承受了多少压力。

然而三个官员没有一个当作一回事。

包括大宋都因为灾民的事,对郑朗或多或少排斥起来。

你们太平州怎么度过难关,与我们无关,我们管的只是破案子,破掉案子,可能早就回到京城。

赵通判碰了一个没趣,忽然远处又有五艘船驶过来,中间一艘大船,四周船上站着一些谦客,手中拿着刀,或者持着弓箭。

几人再次好奇地看去。

五艘船一一泊下,四艘护卫小船左右警戒,大船上走下来一个老者,看了看,几个官员身穿官服,很好认的,问道:“谁是赵通判?”

“我是……”赵通判狐疑地看着他,难道又是送东西来的?

不象,送什么东西,要如此森严的拱卫?

“麻烦你派衙役与厢兵警戒,老朽即将交付太平州价为五十万缗钱的金、银与铜钱。”

“五十万缗?”

“正是。”

“你们是谁?”是贾昌朝问的。

老者不答,手一挥,大船上的人抬箱子,全是金属,或钱或锭,十分沉重,竹杠压得弯弯的,两人抬着一个箱子,还要喊着号子。

不能这样!赵通判吼道。

这是金子,是银子,是铜钱,一亮相,整整五十万,不远处就是三万多灾民,非得出事情不可能,连忙喊城中所有衙役与厢兵过来。又让人从城中找来几杆标准的磅秤。这才问:“你们究竟是谁?”

老者象没有听到,继续指挥着下人将各个箱子放好,铜钱归铜钱放,金归金放,银归银放。

一会儿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走出来,包括一百多名衙役与厢兵,老者才说:“过目吧。”

铜钱串成串,比较好数,关健是金与银子,或铸成条,或铸成锭,逐一称完。金银不能当作货币的,但可以兑算,按京城的金银价,只有四十八万多缗,在江南金银价略贵,大约五十万缗,多不会多多少,少也不会少多少。

钱上略吃一些亏,可刚才的衣服被子与生活用具,价格却是很公道,这些若放在京城,有可能贵上五万缗。因此,是比较公道的一次交付。过磅结束,老者再次递过来一张清单,笑咪咪的上船离开。

太神奇啦!

大宋看着船只再次离开,目瞪口呆。

也猜不出来这些人来自何处,好象有几处地方的口音。看清单上的采购地点,有苏州、江宁、杭州、楚州、和州、湖州等各地的商行,都是在产地采购的,不然不可能这么便宜。

并且为了表达善意,连运费全部忽略不计。

“赵通判,钱有了,”贾昌朝说道。脸上也是不可思议的样子,现在对他说,明天太平州地里开始长金子,他都可能会相信。

如此数量之巨的钱与物,来得这么神秘,太平州城内传翻了天,有的人想不明白,便说是东海龙王发善心送来的。

就在此时,崔娴与环儿陪着几个娘娘将九华山大小寺庙游遍,船上带的彩帛也花完了,从九华山坐船回来。

大宋嘴中发苦,你们回来得真早。

并且大娘娘说了一句让他脸黑的话,看着灾民,大娘不解,对崔娴问道:“娴儿,为什么我看这些灾民,穿是比郑家庄的百姓还要好。”

穿成这样子,是灾民么?

大宋怎么回答,东海龙王送来的衣服?

崔娴将几个娘娘带回家,问了问,没有想到她离开后发生这么多事,留下几个娘娘,与环儿坐船找郑朗去。

十月初,万顷湖**荻花飘白,苇叶金黄,景色很好。

不远处就是一排船。

除了郑朗的船,还有差役的船,以及其他十几州官吏的官船。

跟在郑朗后面看,确实不是很懂,有许多官员还是北方人,对圩田水利更不懂,看了几次,都学了许多东西。郑朗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郑朗没有排斥,知无不言。

不但讲圩,还讲如何调解各等级百姓的矛盾,甚至对一些州府提了一些建议。

反对他们马上象自己这样做,逼得没有办法的。不是灾民,今年六圩都不一定上,风险性太大,况且其他三圩。

各州官吏听后微微一笑。

这事皆知道,仔细回味一下,郑朗在中间很苦逼的,不仅是郑朗,摊到谁身上也不好受。

所以郑朗建议他们先测量好全州境内的湖泽与河道,泄洪与蓄水安排好,然后看自己州内力量大小,先立一圩或者两圩让百姓看到信心,以后慢慢再建。

以及其他的一些合理经验。

但大兴圩田,因为自己出现,十年内必将风靡整个江东。

看到崔娴,欣喜地迎过来,问:“几个娘娘可好?”

“好,”崔娴答道。

拜了成千上万个佛祖,捐了一千多缗钱的丝帛,还能让几个娘娘感到有什么不好的?

崔娴说完大笑。

郑朗也笑。

崔娴又问:“为什么你态度一反常态,变得如此强硬?”

这次与中书对抗,非是丈夫一惯性格。

“我原以为是言臣所为,后来才知道中书竟然也支持,只好强硬到底。”

真正原因,他不想说。

“那个钱与物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崔娴就在想,想不明白。

数量太大,不是没有,宋朝有一些巨贾大户资产也超过百万缗,可那是田产与作坊,或者其他产业,直接拿出七十多万缗钱的凤毛麟角。但还有一条道路,十几家大户合在一起,不会吃力了。可凭什么让人家替你垫付这么多钱?有这个钱为什么不放高利贷或者做生意?或者丈夫用了“阴谋诡计”说动人家,无偿借给你,但终要还的。

太平州无论怎么发展,还是一个中小州,不是苏杭那样的大州府,还到那一年?朝廷也不容许下面大臣为了政绩这么做。

岂止她想不明白,消息传到京城后,无论是赵祯,或者中书几位大佬,同样想不明白。

天天在枕头边问,郑朗已经告诉了江杏儿,于是附耳告诉崔娴。

“原来是这样……”崔娴无语。

真相很简单,可再想一想也不会简单,若没有郑朗以前的种种神奇,也就不会有这一次神奇。

但郑朗没有再说。

崔娴仔细的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想通,佩服的看着郑朗,然后来到船舱,看了看,忽然脸色一变,问:“官人,你们怎么睡的?”

“当然三人挤一起。”

崔娴走过来走过去。

郑朗又说道:“要么五人挤一起?”

“想得美,”在江杏儿呵呵笑声中,崔娴走过来,掐郑朗的胳膊肘儿。

笑闹了一会,郑朗又说道:“不过我也要回去了。”

诸事俱定,到太平州将一些尾巴割掉,当祭旗。

回到太平州后,无论赵通判急得抓耳挠腮,郑朗也不答,并且神情很不悦。

将几个学生带到灾民棚前,这里将会看到人性的重要一面。

再次让其中选出一百多名代表,出来说话。

要安排灾民,宋庠、贾昌朝与蔡襄一起跟过来。

郑朗话很简单,从今天起,仅提供两天口粮。大家开始自食其力,一参加新圩除草筑堤,以及圈好圩后圩内道路疏通沟渠等事务,大约会有四个月劳动时间。

一百户一组,到时候太平州会安排人来指挥。工地上提供口粮,壮年男丁每一天算一个工,妇女与十五岁以上少年者算六分工,老年人看管孩子且负责烧饭,建工棚等轻松活动,算四分工。整工每月两缗钱工薪。

绝对不算低工薪,虽累一点,还提供了伙食,所以连范仲淹都说钱多了。

蔡襄三人无话可说。

也听明白一些,这是以工代赈,累一累,一户人家抽一抽,四个月苦下来,多者能挣到两十多缗钱,少者也能挣到十五缗钱薪酬。圩也圈好,劳力也出来,灾民也赈济了。

有了这个钱,若是明年有出路,官府稍作赈济,活路就有了。

好主意。

这是第一个方案,也是最主要的方案。

第二个将会抽调三千户,分成三十个组,挑河泥,州衙里花了五万缗钱,先后购买近四万亩地,先后换了一换,挤成十五片,让这些灾民挑河泥覆盖田地,再经过冬天酥冻,明年地会变得稍微肥沃一些。郑朗对此刻骨铭心,会肥沃,可不会有想像的那么好。不是圩田,从千古以来,一直没有耕耘,覆一层泥,起的作用不会很大。也是无奈之举。到明年还会陆续的用其他方法,增加地力。

一样的工薪,但一旦诸圩杂草一除,这些百姓将全部再次分配到诸圩上。圩才是重点。

不但这次以工代赈,到明年诸圩事务一了,也没有了赈济。不过会为他们安排一些出路。什么出路,郑朗又不说。

说完,让这一百多名代表下去。

大多数灾民没有意见。

吃的喝的拿的用的,全是人家无偿给的。也到了干活的时候。

但是人太多了,什么样的人皆有之。

有的人很聪明,看到现在,听到现在,一路上所有官员对他们小心翼翼,似乎连皇帝与朝堂上的宰相,关心着他们的下落。因此听到要干活,不满意了。

朝廷给了二十五万缗钱,还没有花完呢。

这是嘴上的说法,心里面想的是那五十万缗金子银子。

越是这些人,越是活跃分子。

不但朝廷给了二十五万缗钱,来的时候还向我们承诺过,只要来,就有的吃,有的喝,有的住,有的穿,有良田等着我们耕耘,现在呢,我们住在灾棚里面,一无所有,耕地不知道会不会分,马上还让我们干活,没有门。

宋庠多老实的一个人,也听不下去。暴喝道:“就是马上给你们地,你们也要做事,不做事,粮食从天下掉下来!”

不管郑朗如何在变戏法,仅是几天前那么多衣服被子与生活用品,以及眼下的安排,让人皆无话可说。

明年会怎么安排,七十多万缗钱变了出来,明年不能再来个戏法?

郑朗拉住大宋的衣服,道:“宋学士,让他们闹。”

然后一努嘴,边上衙役会意,眼着人群,看那些人闹得最凶。

不阻止,这些人闹得更畅快,况且人性也是贪婪的,谁不想不做活就能白白得到大量的好处?

马上冬天来临,在水里做活,挑泥除草,多累人哪。

一些人开始犹豫不决。

闹得差不多,又让他们派代表出来说话。

不是让他们说话,而是郑朗说话,道:“上个月我说过什么,不听安排,自生自灭,是么?”

冷然一句,一百多人面面相觑,在郑朗逼视下,缓缓点了一下头。

郑朗手一挥,衙役带着武器,如狼似虎扑进去。

奶奶的,简直不知好歹,为了你们幸福,我们这一年多来,几乎没有了白天与黑夜,现在你们穿的比我们好,盖的比我们好,算那一门子。三十几个人揪出来。

郑朗冷冷盯着他们道:“朝廷是给了我二十五万缗钱安顿你们,可是前几天你们穿的用的,以及吃到现在,所剩无几。这里有一本账册,识字的过来看一看。”

从袖里扔出一本账册,又道:“仅剩下五千来缗钱没有动,也就是你们每一户还剩下七百五十文钱。既然你们说了,我每户人家给你们七百五十缗钱,带上分配给你们的东西,离开太平州。太平州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欢迎你们。”

说完衙役们再次扑进去。

三十几个人,二十几户人家,一百多人,被衙役一一揪出来,连同行李,一起押上船,送过了江,送到和州。

和州官吏一听也不乐意啊,这群全部是刁民,谁敢接爱,又往真州赶。真州又往北方赶,为了打发这群瘟神,还特地抽出来一些粮食衣服,俺没有亏待你们,但你们不得在我们这里停留,立即走。

穿过十几个州府,这一行越加引人注目。

赵祯最后失望的下了一份诏书,让他们全部戍边去。

还语重心长的对近臣说了一句:“是人,要知好的,不知好,不但会连累自己,也连累了家人。”

看着二十户人家哭着喊着,被拖上了船,大宋有些于心不忍,道:“君子以直报怨。”

按照你的理论,以直报怨非是以德报怨,可也要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宋学士,太平州有四万户人家,还在增涨中,成败就在今年一举。若给了他们善,谁给四万户人家以恶?全部想不劳而获,新圩不开,后果谁来负责?”

宋庠不敢回答。

贾昌朝忽然说道:“郑知州,上次纵火案,你也是负责官员,不能不管。”

查了这么多天,一点头绪也没有,既然你能神奇的变出这么多钱物,大约这件案子不会难倒你,要出一份力,不然拖到那一年?俺是崇政殿说书,非是破案子的官员。呆在太平州两个月,算什么呀?

“贾说书,我问你,若是有人用菜刀行凶,制菜刀者有没有罪?”

“没有。”

“若是制菜刀认出是他的菜刀,协助官员破了案,官府应不应当奖励?”

“应……我明白了。”

“范围更广一些,包括京城。”

“是……为什么你不早点说。”

“不难啊,为什么我不说,你们想不起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