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在想些什么?这让人难以琢磨。

和州地势优势并不明显,西不能攻关中,北也不能围玉璧,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鸡肋的去处。

但事实上,在高纬的这盘棋上,高长恭的作用甚至要大于斛律光,斛律光为征西大都督,高长恭为副,但二人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高纬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了,斛律光是都督洛、建、兖、梁、汾五州军事,而高长恭却是节制和州、豫州、襄州诸州兵防,拥有独立调兵作战的权力。

西进可攻河东,南下可夺荆襄。虽然不会这么快就对北周下手,但有些棋子,也到了该埋下的时候了……

说起来,高纬在北周内部还埋下了一些散棋,就等宇文护和宇文邕动手,才会浮出水面。

“我们在长安、河东、玉璧都打入了自己人,等到需要的时候,就会传唤他们。”失踪了许久的刘桃枝忽然出现在太极殿中的宣室里,除了那对君臣,其余人都仿佛透明人一般。

“他们可靠吗?”皇帝的声音如同天外传来。刘桃枝愈发恭谨,埋头道:

“都是按照严格的筛选选出的,他们的家人也都被严格控制起来,保证万无一失……”

高纬颔首,问道:“你在那边派出了多少人?”

“一共四百五十七人,都在卷宗中记载了样貌和籍贯、生平,其中两百零四人派往伪周,其余人等,留任密谍,等候陛下差遣……”

高纬顿了顿,方才说道:“指挥的人……,是她?”

“正是……”刘桃枝心中不免忐忑,皇帝不处置那个女人,鬼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他不敢说,更加不敢问。只默默祈祷这个安排千万不要触怒了皇帝,否则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对于这个安排,高纬其实还算满意:“她可以平安混到之前才被揭穿,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告诉她,朕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到了时机,朕要看见满意的结果……”

高纬的眼睛眯起,闪过一抹锋锐的厉芒:“他做初一,别怪朕做十五……,无论宇文邕和宇文护之间倒下的是谁,朕都要北周伤筋动骨,血流成河……!”

他话锋一转:“……不过,既要用她,也得盯着点儿她,她的身边你安排了人没有?”

刘桃枝的眼睛狞亮,恭声道:“陛下放心,臣早已安排好了人,并且,可以指挥那些谍子的,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不瞒陛下,她手里的那份名单,只有一半是真的,要想调动另一半,还得通过另一人,假使计划外泄,或者是她起了二心,我们可以干掉她,让另外一人执掌……”

高纬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刘桃枝,心想可以青史留名——就算是恶名,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刘桃枝看着大老粗一个,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深谙官场生存法则,刘桃枝忠诚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谁是皇帝他听谁的……一把绝对锋利的快刀。不愧是北齐皇帝御用刽子手。

那边都不站,做一个孤臣、纯臣,这样的臣子,无论是强势的皇帝还是弱势的皇帝都会喜欢。

“接下来的人,你安排好了?”

“没有,等待陛下的安排……”

“好,”高纬想了想,道:“让几个人看紧一点南安王和南阳王,其他人,一律调进来,将档案都移交给嘉福宫总管太监高顺,嗯?”这些人刘桃枝掌着不合适,但高纬也没有给路冉,而是将权力分给了宦官的二把手高顺。现在的高纬很注意保持前朝和内宫的平衡。高纬深深的望着他,刘桃枝再拜倒:“臣遵旨……”

高纬挥挥袖,刘桃枝便无声无息的退下,走路跟猫儿一般,一丝声音也不露。

“任城王叔这个月月底就该回来了吧?”

“禀陛下,之前任城王湝的奏报上说,就是十几日之后,交付完了手头所有事务之后就会返都。”

路冉细声细气的提醒,高纬点点头,心里思忖着要给高湝更好的发挥舞台,这次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幽州、营州等八州事务都是他在负责,做的十分漂亮,业绩很好,高纬十分满意。高湝算是已经为未来的东北开发迈出了良好的第一步,垦荒、屯田、开放互市、整顿军务、修理边防,杂糅到一切,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至于高宝宁,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能耐,先观察观察再说……

“草诏!”顿了一会儿,皇帝再次下诏,几个太监十分急急忙忙冲上,将一张黄帛铺在地上,动笔如飞:“南安王思好、南阳王绰、任城王湝,伴驾晋阳。”

接着,又一道诏令下来了:“五弟贞,为司州牧、录尚书事,入内阁。协同右相赵彦深、太傅冯翊王润,处理邺城政务。户部尚书郑宇、御史大夫祖珽,随同伴驾。枢密院院使,除斛律羡外,皆随行!”

武成皇帝第五子高贞,高纬异母弟。聪敏过人,甚得高湛喜爱,高纬也有意提拔提拔这个弟弟。这一次,除了斛律羡掌着将作寺,不宜出邺城外,枢密院其余人等几乎都被他带过去了。还有半个内阁。

这次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邺城,他要抓紧时间,经营好这北齐江山。其中重中之重莫过于使枢密院真正成为掌控天下兵马调动的中枢。之后一系列的举措,都将以晋阳为开端。

所谓改革,在邺城这里实施的,不过才是开了个头。晋阳是高氏龙兴之地,也是北齐真正的权力中枢,六镇鲜卑大部势力都在那里,各族势力混杂,不将影响力扩散到晋阳,改革便永远称不上成功。

他在抢时间,争分夺秒,北周那边,宇文邕同样在争命,如果是他打败宇文护,可以预计的是宇文邕同样会进行一系列的改革,迅速壮大北周国力。

在接下来宇文护和宇文邕的交手中,高纬或许可以推动一下,火上浇油,使北周的损失更加惨烈。如果可以接收一下宇文护或者宇文邕的政治遗产,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是他也绝不可能操控北周朝堂政局,这是不可能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拼命争取时间深化变革,自上而下,将大齐清洗,迅速壮大国力,把军权牢牢抓在手中,消除阶级矛盾,使五根手指捏成一个拳头!

“宇文邕,朕等你与朕决一死战……!”

此刻,高纬胸中爆发出强烈的战意,连一向见惯了皇帝深沉城府的路冉都吓了一跳。

这一年来,皇帝的变化很大,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了,想法难以窥知,像今天这样,如同钢刀临头的巨大杀机已经很久不见陛下显露了。这些日子,皇帝都在忙着安抚勋臣、有功将士、施恩文人、抚恤百姓……

全天下都在歌功颂德,四海升平的景象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太极殿前一夜斩杀数千人的残忍疯狂……

刚才那一幕,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个飘**着雪花的晚上,那个残杀了无数人的魔王又回到了陛下的身上……到底是高家的种儿呀……这一刻,他心里暗暗感叹……

他发现昭阳殿里那个聋子老供奉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龙就是龙,哪怕他表现的再和善可亲,龙的本性改不了……,它藏在渊底,一旦露出头来,哪怕亮个一鳞半爪,这天下……就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路冉的偏头看向大门方向,光线明亮,此时夏日的炎热还未完全褪去,而他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武平元年即将进入尾声,丰收的音讯传遍了大齐江山的每一个角落。户部统计可获得的钱粮赋税比往年超出了一成半,接近两成,国力大增。皇帝下诏大赦天下,除死刑犯外,其余罪犯罪减一等。同月,御史大夫祖珽上奏,恳请重新查办天下各地的冤假错案,皇帝允准。御史台、大理寺一跃成为国家数得着的权力机构,一场浩浩****、将要维持数年的大清洗拉开了帷幕。

十一月初,北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运河凿开了,自南而北,以东平郡为起点,跨越汶水、济水、黄河的大河渠初步疏通完毕,十数万民夫被遣散回乡。今年的赈灾算是得到了圆满的结束。高纬给予了高度评价,凡是参与其中的朝臣和地方官员都记大功,赵郡王高睿加封为临淄伯。

与此同时,宫内、朝野也做好准备,移驾晋阳。

相比北齐朝野欢腾的景象,北周则是浓云惨淡,大冢宰宇文护在闭门一月之后,终于再次登上了长安的政治舞台。满朝文武都以为宇文护会上表自请处罚,但是没有。随即,追随宇文护的数十名朝官向齐国公宇文宪发难,以作战不力,致使全军溃败的罪名要求处死宇文宪!

一出手便是至凶至暴。

原本运筹帷幄的宇文邕一派瞬间慌了阵脚,宇文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