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自然知晓。”陆瑾瑜神色不变,仍旧淡笑着,一字一句慢慢将温家所行之事说了出来。

从她被告知要嫁给九千岁后,温家便一直在想法子打点此事,上上下下花了不知多少银钱,才将关系打到庭覆眼前。

老夫人的面色也从方才的怒意转为了怔愣,半晌过后,她才缓缓开口:“温家世代行商,可称得上是家财万贯了,愿意为外孙女花这笔钱,也是应当。”

家财万贯,花钱便是应当?

哪有这样的道理。

怪不得陆敬山与其妻行事让人厌恶,不愿自己的女儿受苦,反手便将侄女推入火坑。

府中做主的老夫人都是这般性子,家风被培养的道貌岸然根源便在此了。

老夫人定了定神,继续开口:“你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自小被养得知书达理,而今受人恩惠,想要马上知恩图报乃是应当。”

“可你也要清楚,与商贾之家交往太深,会让旁人看轻你,连带着尚书府也要遭人诟病。”

先说些好听的,什么知书达理,知恩图报的话放出来,表明态度。

再拿女儿家的名头压自己,后又是尚书府的声誉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上来,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先给颗糖,再打一棍子,好一套话术。

奈何陆瑾瑜不是傻子,她只是淡淡笑着,看老夫人继续说话。

见陆瑾瑜继续沉默,老夫人便以为她退怯了,便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温家便是真的想花些银子,想在那位面前攀些关系,怕也是难,庭督主可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陆瑾瑜见老夫人说渴了,便递过去一杯茶,自己才悠悠开口。

“祖母此话差矣。”陆瑾瑜轻笑一声,徐徐开口:“那可是足足六箱黄金,足足能买下整个尚书府吧,想要打动那位九千岁,怕也未尝不可。”

老妇人刚喝进口中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她一双老眼陡然瞪大,声音颤抖。

“多少!!?”

陆瑾瑜挑眉:“祖母莫非以为我外祖家是小气之人?不仅如此,他们更是做好事不留名之人,此事若非督主亲自告知我,我哪里会知晓此事?”

两相对比,温家人的做法,更是将陆府人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若是颠倒过来,陆家人若有一日送出去了那么多钱,岂会如此低调?怕是要宣扬得满城皆知。

见老夫人面色怔愣,陆瑾瑜继续慢慢开口:“我知祖母并非那自命清高,附庸风雅之人,又心中有佛,心怀善念,可佛教讲究的便是一个众生平等,士农工商,皆是芸芸众生,又有何不同?”

老夫人手中茶杯一紧,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陆瑾瑜的神色中多了几分震惊。

这还是她那个沉默寡言的五丫头吗?

老夫人善礼佛,她自然知晓这些道理。

可她畏惧人言,也看重名声。

官僚阶级打压商贩,唾弃那些与商人接近之人,说是有铜臭气。

老夫人怕被人背后指点,便自己给自己带上了名为“在意他人目光”的枷锁,勒令府中人行事小心,不与商人来往。

可外表做得再好,也掩不了内里的迂腐气。

“只要是行得正,做得端,便是行商之人又如何?......非比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道貌岸然之人,口中说着君子大义,做的却全都是为人所不齿之事!”

陆瑾瑜字字珠玑,几句话里,未说陆敬山之名,却像是字字都在讲陆敬文,指桑骂槐,将他与大夫人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夫人气血上头,猛地咳嗽了几声,指着陆瑾瑜,半晌说不出话。

她此时不敢骂陆瑾瑜是在不敬长辈,此时她若是应了,便是变相承认了陆瑾瑜说得对,变相承认了陆敬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

如今也只能用沉默掩盖事实。

“从前怎的没见你这般伶牙俐齿过。”老夫人咬着牙,再装不出一丝慈祥之色:“能说出这番话来,便说明你不是个糊涂的,从前倒是我小看你了。”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孙女莫非是说错什么话了?”陆瑾瑜神色无辜。

“......你这是在怪陆家对你不好?觉得是我们亏欠了你,才说出如此诛心之语。”老夫人皱眉,沉声开口。

“怎么会呢,孙女叫您一声祖母,有怎敢怪罪于您。”陆瑾瑜说着眼眶便红了:“不过是怕被外人说我是那不知恩图报的狼心狗肺之人,才想去温家亲自道谢。”

老夫人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她总觉着那狼心狗肺这四个字像是在说她一般。

“说到底,你还是要去见温家人?”

“自然,此行便是来告知祖母的。”

老夫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感情自己方才那一番口舌白费了?

这丫头本就没想征求自己同意,她不是来说服自己的,而是告知自己的。

“何况孙女半年后便要出嫁了,日后与温家人来往如何,外人也只会说我,牵扯不到尚书府头上。”

老夫人闭了闭眼,久久不再言语。

陆瑾瑜眼中笑意更甚,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眼前这位老夫人是个注重名利的,又善礼佛,虽是个自私之人,却并非那等不分黑白之人。

只是有时碍于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犯错罢了。

当错误大到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时,便是老夫人也说不出违心之语。

若只是单纯的偏心,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陆敬山与大夫人此举已经算是毁掉了一个女孩儿的一生。

无论庭覆内里究竟是何等人,他展现在外的形象,就是一个阴狠毒辣,喜好虐杀人的九千岁。

便是老夫人扪心自问,也知道此事欠妥。

“祖母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孙女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祖母不快?”陆瑾瑜见此,便温声开口,递过去了个台阶。

老夫人抬眼看了她许久,才喃喃开口:“不是你的错,罢了,罢了......终究是...”

“你愿意去便去吧,我不会阻拦。”老夫人言罢,神色又肃然几分:“你是个聪明的,而今局势不稳,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尚书府的笑话,出去行事,切记莫要惹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