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老爷他今年已经七十好几,身子早不如您年轻力壮了,老奴求您就少说两句吧!少说两句吧!”

李钊长舒了一口气退后了两步,知道冯大人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才将方才放在桌子上的字据交到他手里,“这个东西下官就交给您了。”

“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就看冯大人的取舍了。”李钊转身欲走,顿了一下回身说道:“世上从无两全其美之法,冯公好自为之。”

直到李钊的脚步走远,冯骥才打开那张字据,那是一张酒楼在官府备案的字据,上面府衙的印章字迹清晰,落款写着冯德永三个字。

冯德永是冯骥留在老家的侄子,也是那个不远千里将怪石运入京城的侄子。

冯骥拿着字据的手都在颤抖,他岂会不知道李钊的心思,他这是要他在侄子和孙子之间做出选择。

一个是旁支的侄子,一个是亲儿子留下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传承,若是寻常人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最亲近的孙子。

可是轮到冯骥的时候他犹豫了,其实他和那个远在老家的侄子并不亲近,平日里的往来也不多,唯一的印象或许就是幼时曾在他身边读过书。

冯骥这一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要说他看不出一个人的心性那是不可能的,他很清楚自己的孙子冯涉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冯德永的为人。

他为官一来素来告诫家中小辈不得仗着他的名声作恶,却从不曾为他们考虑过,并不是每一个冯家子弟都善于读书,所以当他得知冯德永开始经商以后,明知道这是不可为,可是他没有出言制止。

因为他明白,他很清楚冯家子孙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出将入相,其他或平庸或碌碌无为之人都需要一个活下去的资本。

而冯德永做的很好。

而且这个侄子从不曾打着他的名头,只靠一个人吃尽苦头才有了如今的生活,难道自己真的要他就因为自己的身份,将苦心经营多年的生意付之一炬?

冯骥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同样的李钊也很清楚。

他承认,自己虽然不喜欢李钊,可是最近上书陈词是有自己的一片私心,他舍不得自己的孙子,但同时他必须舍得。

冯骥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将那份字据放在烛火上点燃,知道最后一抹灰烬消散才开了口:“将那几份弹劾李钊的奏折烧了吧。”

他认了,无论冯涉将来的结局如何他都认了,他这一辈子教出来过无数学生,唯有自己这个孙子一事无成,如此他也认了。

终究是自己无能,才会落得如今的局面,决不能再牵扯出无辜之人了。

门外一阵风吹过,假山的孔洞在风中喧嚣,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树枝上凋零,随着风飘到了门前。

门外的家丁拾起这片叶子,毫不留情的扔进了木桶里,和那些腌臜废物一起挑出了大门。

风声似是哀嚎,再为最后一片叶子送葬,也送走了一个老臣一声的清名。

走出冯府,李钊心中并不平静,他不担心冯骥会做出什么决定,这一场博弈是他赢了,可他赢得并不开心。

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要有感情、有思想,就会有私心,有私心的人是不能成为圣人的。

冯骥如此,世人皆如此。

“怎么了?”裴文卓一进门就看到李钊闷闷不乐的样子不解的问道。

李钊挑了挑眉摇头说道:“没什么。”

“冯骥不会再找麻烦了。”他抬头看向裴文卓问道:“其他人呢?怎么说?”

“有些吓得胆战心惊,有些气的破口大骂,反正最后都是一样的,他们不敢再来找麻烦了。”裴文卓耸了耸肩说道:“真是有够无聊的。”

“这些老家伙们怎么就没有一个硬骨头?”

“他们做了一辈子官,还指望着后代子孙也能入朝为官,怎么可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儿子罢了,那些老东西那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子孙绕膝?”

“平日里享尽了天伦之乐,真到了这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舍去的棋子而已。”

“您今天怎么这么悲观?”裴文卓一屁股坐到了李钊的桌子上,“平日里咱们的李大人不得大肆嘲讽一番?”

“下去!”依照瞪了他一眼,“河东的事情都解决了?”

“我看你最近这么闲,不如去南阳走一趟吧?”

“别呀!”裴文卓一激灵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急忙摆手,“属下这才刚回京城,凳子都还没坐热您就又要派我出去?”

“南阳,南阳真的不行!眼瞅着这天一日比一日冷,这一趟要是去了,只怕回不回得来还有的说!”

李钊睨了他一眼,将令牌压在信笺上推到他面前,纵使裴文卓百般不愿意,还是接过令牌垂头丧气的走了。

很快门外就传来极其夸张的一声哀嚎。

裴文卓走了以后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李钊起身向外走去,诏狱里还关着个人等着他关照呢。

一如裴文卓所言,屋外的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可是这样冷的天却始终不曾再下雪,烟囱中飘着白烟,天上一片乌云盖在远处,就连鸟雀的啼鸣都听不到了。

诏狱里也燃起了炭盆,当然是在有官兵的地方,毕竟当权者可没那么多好心给那些赎罪之人营造和谐温馨的住所。

男人被绑在架子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鞭刑而破败不堪,斑驳的血痕下肌肉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坐在一旁的狱卒一看到李钊急忙站了起来,“大人,您来了!”

“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了吗?”李钊走到男人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碾在他的伤口上,挂着的男人发出一声哀嚎,脑袋无力的垂着。

“还是那一套说辞。”狱卒摇了摇头,“什么法子都用了,硬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再打下去怕是留不住了。”

“把他放下来吧。”李钊将指尖粘到的血渍擦在男人仅存的几片布料上,嫌恶的走到一边,“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们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