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站在树下。
一黑,一白。
卢通身披宽大黑袍。
一双虎爪钉在石头上,像是从石头缝里硬钻出来的怪松。
怪松,坚韧,顶风迎雷。
汤枝一身素白长衫,外面套了件浅灰色小袄。
几日奔波,又瘦了许多。
像是一根白竹子。
纤弱的白竹,连一股微风都承受不住。
卢通看着远处,道:“有什么打算?”
汤枝细长手指紧紧攥着长衫,半响终于下定决定,道:“你,你能带顽儿修行吗?”
“不行。”
修行路远。
卢通走得又是一条险路。
多坎坷、大风险。
他没有渡过去的把握,不敢拖累别人,也不愿被别人拖累。
其他条件都可以,唯独这条不行。
汤枝脸色煞白。
死一般的沉默中。
卢通转身道:“先吃饭。”
……
几天后。
四通坊市。
这里位于几条大道的交汇地,与截水湖也相距不远。
是一处远近闻名的大型坊市。
云英城不少商队在这里进货。
也有不少宗门,专门留了弟子,采买天才地宝。
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安置下。
卢通找到汤枝,道:“带上顽儿,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汤枝没有问去哪里,直接拉住顽儿跟上。
卢通手里拿着一本《魏伯游记》。
一边翻看,一边找路,偶尔找店铺的掌柜询问。
几番折腾后。
终于来到坊市的西侧角落,看见一大片竹林。
卢通收起书本,笑着道:“就是这里。书里写的是二百多年前,地方没变,路却变了,沿路商铺也换了。”
汤枝不明所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讲道林。宗门弟子与过路修士切磋论道的地方,一些修士在里面收弟子、讲道法。”
《魏伯游记》中魏伯曾经在这里讲道十载。
书中话语间,魏伯对这里的修士极尽嘲讽。
不过卢通却看破了一点。
如果这里的修士全无用处,魏伯岂会留在这里,与一群土鸡瓦狗争道十年?
“你们去吧,还记得客栈的位置吗?”
汤枝点了点,问道:“你不去吗?我什么都不懂。”
“不用担心,这里和外面不一样。进去如果见到棋桌,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讲道林,风气淳朴。
其中有一伙修士,彼此趣味相投,多少都有些普度苍生的救世胸怀。
可惜天下皆苦,他们又势单力薄。
碌碌无为几十载,最后干脆躲进竹林里,眼不见心不烦。
汤枝女儿,一脸的苦大仇深。
孤儿寡母一起进去。
若是被那伙修士撞见,很可能出手帮扶。
卢通跟着一块去,反而坏事。
……
独自离开讲道林。
卢通前往坊市最中心,打算卖掉一些东西,再买一些稀罕玩意儿。
这次收获颇丰,他打算大肆消费一番。
卢通大步行走。
一个扛着幡儿的怪异老头悄悄跟上。
走了两步,老头突然踮起脚尖、举起手掌,在卢通光溜溜的后脑勺上摸了一把。
卢通转过身,正要发怒。
“小半妖,你中毒不浅啊!”
老头子搓着手指头,凑到鼻子前闻个不停,笑得十分猥琐。
卢通心头一跳,满腔愤怒瞬间烟消云散。
其实,他也察觉到了异常。
毛掉光了,却一直没有再长出来的迹象。
浑身上下,一天比一天光溜,像抹了油。
卢通眼神闪烁,看向老头子举着的白幡。
幡头上挂着一株发黑的蔗兰草。
幡布上写着四个大字——
百病通解。
卢通拱手道:“老丹师,此毒能解?”
“跟我来。”
拐进巷子,停在一堆砖石后面。
老头子道:“把衣服脱了。”
“啊?”
卢通左右看了下。
这里没有人,但是离巷口还不到五丈。
那里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命都快没了,还怕这些?”
老头子把幡儿斜撑在墙上,挡住一些道:“快脱。”
卢通深吸一口气,解下袍子。
“诶呦!”
老头吓了一跳,瞪眼道:“这都没死?”
卢通胸口横七竖八的布满了伤口。
螺山一次次损伤,又修补之后,留下的痕迹更加狰狞。
卢通透过白幡的缝隙,看到有人朝巷子里打量,咬着牙关道:“快点!”
“哦!”
老头取出一柄银色小刀,在皮表刮了几下。
又翻出几个瓶子、罐子,分别混合,涂在不同的地方。
片刻后,又取出草药挤汁。
好一番折腾,老头终于道:“成了!”
一个破碗,碗里是一团深紫色的草汁。
老头蘸了几滴草汁,涂到卢通手臂上,道:“瞧瞧,毒油出来了。”
浑浊草汁上,几滴金灿灿的油脂冒出来。
卢通问道:“这是什么毒?”
“不知道,像是火毒。”
真有几把刷子。
卢通心头一松,问道:“多少钱?”
老头眼神咕噜一转,伸出五根手指。
卢通皱起眉头,道:“不好吧?五十文,都不够您老的本钱。”
老头气得吹鼻子瞪眼,抓住幡儿就要走。
卢通赶忙拉住他,大声道:“成!五百文!”
“五两!少一个子儿,你小子等死吧!”
五两,很便宜。
这么便宜的解药,毒性肯定不会致死。
老头被气急了,直接漏了底儿。
卢通现在财大气粗,没有再砍价,递过十两银子道:“来两份。”
离开巷子。
他没心思去买东西,快速返回客栈。
……
客栈内。
卢通泡在浴盆里。
头、脸全都染上一层紫色。
大半盆紫色热水,表面飘着一层金色油脂。
“咚。”
门被轻轻扣响,汤枝的声音响起:“睡了吗?”
“进来。”
汤枝推门进来。
看见卢通正在泡澡,愣了愣后,关上门挽起袖子过去。
一双冰凉的细长手掌按在肩头。
卢通靠下去,吐出一口气道:“怎么样,有人找你们问话吗?”
“没有。”
“嗯?”
卢通有些意外,又道:“见到棋盘了?”
“见到了,棋盘坏了。我带顽儿等了一炷香时间,没有人。”
卢通皱起眉头。
不应该啊。
魏伯明明写着,当初那些人天天聚在一起下棋。
难道都死了?
不对,就算那时候的人死了,但是还有后加入的活着。
那些人聚在一起,靠得是信念。
据他所知,秉承这种信念的修士不多,但不至于绝迹。
“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
“好。”
汤枝伸手试了下水温,小声道:“水凉了。”
“不泡了。”
水没凉。
还很暖和。
卢通起身离开浴桶。
汤枝小心擦拭完,径直走向床边。
……
“今天,遇见几个招弟子的修士。”
“嗯。”
“有三个,想收顽儿为徒。”
“嗯。”
“其中一个,啊,说顽儿,算术好,以后可……可以拜入,九孔剑宗!”
“嗯!”
“可是,学、剑,费、钱。”
“嗯。”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