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土丘上站着两个人影。

“国主,明天有六千人入墟,这次女人占了四成,我准备先划分百人队,再逐步设立万人村。”

“由你做主。”

“是。如今已有一百三十七人开始修行《非人非妖经》,国主觉得其中有谁可堪造就?”

卢通脑海中闪过几张面孔,道:“牛冷如何?”

“此人心思细腻,处世圆润,而且不乏凶狠。只可惜心性不坚,太过多疑,不可以放在头领之位。”

“岳暖冬呢?”

“一样,比牛冷稍胜一些,可惜缺乏主见,只可以当做手下猛士。”

卢通看向剧黍,笑了下,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何必问我?”

剧黍也露出笑意。

“国主在上,岂能事事都由属下做主。”

卢通摇了摇头,道:“说吧,是哪位不世之材,竟然入了你的眼?”

“完荣。”

“他……”

卢通回忆了一番,道:“性子倒是足够坚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国主低估此人了。单是千人之中,此人可以准确找出国主,已经算出类拔萃。”

“我身边的人不少。”

“不一样。完荣是败兵,自有几伙相熟的靠山,他是舍弃了途中结识的熟人,专门投奔国主的。”

“嗯?”

卢通抬了下眼皮,道:“他猜出我的身份了?”

他刚问完立马又摇了摇头,若是完荣猜出身份,不可能半路放弃。

剧黍道:“虽然不是,但也相差不多。完荣心思通透,不受表象蒙蔽,可以准确看出谁是真正的强者。”

卢通生出一些好奇,道:“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两条路,一是天生,二是饱经无数磨难后历练而出。依我之见,完荣是天生的。”

“这么说捡到了一个宝贝。”

“世上不缺宝贝,只缺少识宝之人。若非遇到国主,完荣即使天赋再出众,最后也免不了横死战场。”

卢通咧开嘴,笑道:“难得听你吹捧,这次便受用了。”

“国主当得。还有一件事需要辛苦国主。”

“说。”

“女子力弱,百人中没有一个女人。此风不可长久,神墟内男女皆可搏命,不能浪费占据近半之数的女人,辛苦国主扶持一些女子。”

“知道了。”

……

人口破万,神墟内突然变得十分热闹,甚至有些拥挤。

一个新盖的茶酒棚。

卢通进入棚内。

“头儿,这边!”

岳暖冬站在桌边,用力挥舞手臂。

卢通大步过去。

完荣、阿霞,还有彻底放弃了开田的老罗全在桌边。

岳暖冬喊来小厮,拍出一个布满黑纹的白石子,道:“上酒上肉,有什么上什么!”

“得嘞!”

小厮收起石子退下。

卢通坐下道:“什么喜事,攒了几天的工钱一下子全花了?”

石币,剧黍发的货币。

一天一结,每天干的越多、发的越多。

岳暖冬笑着坐下,道:“天大的喜事,卢头儿,你是哪个队的?”

“一七。”

“阿霞也在一七!”岳暖冬左右看了两眼,“我在三六,小完子在九九。老罗找了个新活儿,每天挑水,挣一枚单纹石币。”

石币,分单纹、十纹、百纹,刚才岳暖冬给出的就是一枚百纹。

老罗弓着身子,笑道:“挺好,管吃,还不用种地,以后安稳了。”

“嗯。”

卢通点了下头,道:“什么喜事?”

岳暖冬和小完子对视一眼,笑意更盛,道:“卢头儿,还记得剧大夫说的百夫长吗?”

“记得。”

“这次每个队一百人,一百人里大多只有一个人得了法门,意思很明显吧?”

卢通摇了摇头。

岳暖冬想多了,快一步不算快,能一直快下去才是真的快。

小厮送来酒肉。

阿霞主动拿起酒壶,给每人倒上酒。

岳暖冬举起杯子,目光炯炯有神,道:“来,干杯!提前庆祝我们成为百夫长!”

“刀疤哥,小声一点。”

完荣脸色泛红。

卢通专门留意,若是之前一定以为完荣不好意思,现在却不得不多想,或许完荣看出了此事未必。

“喝吧。”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下。

阿霞立即添满。

卢通顺势看过去。

阿霞还是一队,应该是剧黍故意安排的,可是阿霞并不出众,当初坚持到最后也只是来回翻腾旧田。

“头儿。”

阿霞轻轻喊了一声。

卢通收回眼神,摇了摇头,道:“吃吧。”

“对,吃,放开了吃!”

大吃一顿后,岳暖冬、完荣、老罗等各自离开,只剩下阿霞留在最后。

“走吧。”

卢通起身离开,阿霞迅速跟上。

下午,田地外异常嘈乱,一群群人挤在一起,大声争吵、推搡,看起来随时都有动手的架势。

卢通走到自己的田地。

田头前等了一群人,看见卢通后,纷纷喊道:“卢头儿。”

卢通扫了一眼。

女多男少,女人占了七成,大部分相貌普通,剩下的各有所丑。

不论俘虏、人奴、还是犯人,长得好看的通常不会沦落到被卖,即便被卖也会卖出高价,而良妖正国买人时不看长相,只看是否划算。

卢通有些头疼。

自从结丹之后,来往的大多富贵、清雅,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丑人,一时间尤其想念祥欢。

“你们都是‘一七’的?”

“对。”

“卢头儿,我们以后跟着你干了,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说得对!”

“头儿,别人都在抢田占地,我们也赶紧占地吧。”

“好地方快被抢完了!”

神墟里面只有一个名人——老卢。

有人不知道老卢的相貌,但一定听过老卢的名头,还有他的大斧。

卢通问道:“什么抢田?”

“就是占地盘,别人都在抢!”

“每队都得挨个。”

“这里的田都是开过的,人人都想要。外面是没有开过的荒地,下手晚了只能去那里。”

卢通这才明白。

多了六千人,又重新分队,新人、旧人掺杂,新田地、旧荒地却界限清晰。

人人想要开过的田地,不想去荒地。

他看向田地。

神墟中地形如蟒,前后不见头尾,开田时一直顺着地形,每人占据六尺左右,一直向远处延伸。

“你们想在哪里?”

“这儿。”

“卢头儿,你的田地最长,不能便宜别人。”

“得快点下手,两边都有人了。”

一群人正说时,远处响起一声大吼:“上!往死了打!”

“见血了,见血了!”

“死人了!”

“住手,快去找剧大夫!”

推搡变成了打斗。

卢通神色不动。

小队里不少人纷纷变色,队里女人多,动手时十分吃亏,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手下留情。

“头儿,怎么办?”

卢通看向旁边。

以前整片田地只有他一个人,后来完荣、岳暖冬等人回来后,全都选在了就近位置。

现在二人全都离开了。

“先看看。”

片刻后,随着一阵“噼啪”鞭响开路,剧黍带着使者进来,看了一眼,道:“不许杀人、不许致残、不许动兵刃,想占田地的站到田头,比武定输赢。”

“好!”

一群身强力壮的修士大声叫好。

“同一小队,可以互相代替出手,不限次数,主动放弃为止。”

“好!”

卢通耳边响起几声叫好。

剧黍吩咐了几声,转身离开,留下一个个手持鞭子的使者们虎视眈眈。

“全都按规矩来,老子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卢通走到田头,道:“先占地方,每人一条。”

“头儿,我肯定不是对手,我……”

“我会出手。”

“谢谢头!”

很快,一百人排成一排。

阿霞站在卢通的左手边,看着一道道目光扫过来,道:“头儿,盯着我们的人好多,要不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不必。”

一派嘈乱中,人群互相拥挤,各自抢地方。

“啪!”

一声鞭响,接着使者大骂道:“挤什么挤!一队队来,一队队比,哪个皮痒了就挤一下试试!”

“啪、啪……”

一连几鞭子落下,人群迅速变得井然有序。

“老卢,得罪了!”

一个方头大脸的青年走到面前,身后跟着一百人,其中男修占了七成,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卢通指向阿霞,道:“请。”

“什么意思?”

方头青年、阿霞同时愣在原地。

卢通道:“挨个比试,从她开始。”

方头青年揉了揉拳头,道:“老卢,你应该分得清轻重,这种事上我的人可不会留手。”

“不必。”

“铁熊,你先上!”

方头青年摆了下手。

“好!”

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高近六尺、脸黑似铁,右手少了四根手指,黑乎乎的手掌缩成一团,像一个铁锤。

“头儿,我……”

阿霞后退了一步。

卢通摇了摇头,道:“你先上,打不过我再上。”

“头儿,我肯定不是对手。”

“未必。”

“我,我认输……”

“不行。”

“喂!”

叫做铁熊的年轻人活动了一下脖子,打断二人,道:“磨磨唧唧,要不你们一起上?”

卢通闭上嘴,一动不动地盯着阿霞。

阿霞双眼泛红,慢慢挪出去,道:“铁熊大哥,我,我不擅长打斗,请大哥下手轻一些。”

“好嘞!”

铁熊扯开嘴角,迈出一大步,笑着道:“开始了?”

“大哥先请。”

“哈哈……”

铁熊一边大笑,一边猛地窜出,抬起手臂用力抡出去。

阿霞大惊失色,慌忙退了几步,同时抬起手臂挡在身前。

“啊!”

一声痛叫中,阿霞的双臂被砸入怀里,接着整个人倒飞而起,飞出丈半远,掉在田地里一动不动。

“妹子,怎么样?”

几人立即跑过去扶起阿霞。

阿霞吐出一口鲜血,看向卢通的背影,眼神十分复杂。

铁熊揉了下右掌,看向卢通,道:“该你了,老卢。”

卢通摇了摇头,指向旁边另一个女人。

“你上。”

“头儿,饶了我吧,我也不是对手,只要放过这次,让我干什么都行。”

卢通又指向第三个女人,道:“你是下一个。”

“老卢,你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头儿,让我们一群女人顶在最前面。”

“就是!”

“老娘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想占便宜吗?来,过来,老娘让你占个够。”

“我看他根本就没种……”

各种闲言碎语、污言秽语响起。

天上,一件呦狐国炼出的幻术法宝内,剧黍、刘寄心、秋慈对着一面宝镜,镜中正是卢通所在。

刘寄心道:“手法酷烈,但行之有效,更难得的是做为一国之主,仍能保持如此心性。若是长久如此,良妖正国不会灭亡。”

秋慈点了下头,道:“总算有一人没有辜负我们的心血。”

“国主素有大志,看似粗鲁,但是容人之量非常人可比。二人已经观察数年,还有什么疑虑?”

刘寄心摇了摇头。

剧黍拱手行礼,道:“那便有劳道友,邀请‘孤石山’的友人一起替良妖正国效力。”

“我回去便写信邀请。”

剧黍看向秋慈,道:“道友呢?”

秋慈看着镜内,沉默了一息,道:“等‘章桥’相国来了再定。”

“也罢,剧某相信国主不会让章相国失望,也不会让道友失望。”

下方,打斗一次次分出胜负。

铁熊连胜十五场。

田头上里也多了十五个或坐或躺的男人、女人,每个人无一例外,全都眼含恨意地看着卢通。

“铁熊,下来歇歇吧。”

“不用,我一人打他们一百个。”

方头青年笑了下,道:“老卢,还不出手?”

卢通摇了摇头,指向下一个人。

“我不干了!使者,我要换队!”

“啪!”

鞭子落下,刚跑出去的女人直接被一鞭子抽倒,使者大声吼道:“敢使唤老子!你算什么东西!”

“啊!我不活了,杀了我算了!来杀吧!”

卢通站立不动。

铁熊不知道该干什么,随着方头青年点了下头,铁熊大步走过去,道:“大妹子,别怪大哥下手重,怪只怪你们跟错了人。”

说着伸出左手,朝女人的脖子抓去。

女人上一刻还在撒泼打滚,下一刻突然扬起脖子,一口咬住铁熊的手掌,同时双臂抱住胳膊,双腿并起,接连蹬进铁熊的怀里。

卢通挑了下眉头。

好厉害的女人。

哭得真,让人分不出真假。身手也硬,突然出手好似兔子蹬鹰,普通人根本来不及防备。

铁熊一连挨了几十脚,脚下接连后退,退了四丈后仰头倒下去,双手捂着心口,嘴巴大张,半天没办法喘息。

女人仍不罢休,用力踹出一脚,正中铁熊的肚子。

“呕!”

铁熊呕了一声,终于喘过气了,趴在地上顺气。

“哼!”

女人哼了一声,道:“记住了,老娘跟你祖奶奶一边儿大。”

说完折身返回。

卢通问道:“你叫什么?”

“哼!”

女人没有理会,径直返回自己的田头,道:“我的田我自己争,不用你出头,你也不要使唤我。”

“好。”

卢通点了下头,看向下一人,道:“你上。”

“老魏!下重手!”

九十九人,不足半个时辰就分出胜负,最后只剩下卢通一个人。

卢通走出一步,道:“该我了。”

“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

方头青年叫回手下,亲自走出去。

“请。”

“好!”

方头青年踏出三步,步如虎行,同时法力升腾,缠绕在双臂、双手上化出两记虎爪。

“死!”

“嘭!”

一记斧影披散虎爪,继续击飞方头青年。

卢通缓缓收起手刀。

“下一个。”

一盏茶后,方头青年捂着胸口,带着二十多个一样捂着胸口的手下,垂头丧气地离开这里。

卢通回头看向同队的人。

九十九人神色各异,有钦佩、有不解、有怨恨、也有仇恨等等。

卢通挨个看了一眼,再次看向胜了一场的女人。

“你叫什么?”

“舒从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