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极为繁琐。

光是炼丹之前的草药处理,就有选、洗、切、干、粗炮、粗制等诸多步骤,其中粗炮又分为蒸、煮、炖、炒、磨、浸等诸多种类。

一片广场上。

一个青衫修士站在最上方,下边近百个炼丹学徒每人一张长桌,正在处理各地送来的草药。

“呀!”

嘈乱声响中,一声惊呼尤为刺耳。

青衫修士低头看去。

一个学徒正瞪大双眼,盯着桌子上的匣子。

匣子内。

卢通看着外面的少年,心里有些忐忑,经过五天的颠簸,终于重新见到了光明。

“文真,怎么了?”

少年站起身,转过匣子,道:“胡丹奉,本来该是一株涧边柳,可是成了一只金宝龟。”

卢通踩在小半截草药上,看到青衫修士胸口的一座山形图纹,心头稍定。

抱容山的图纹。

又接近了一大步,剩下的只需见到抱容真人,再渡去一道法力。

他仰起头环视左右。

胡丹奉蹙起眉头,蹲到桌下,找到草药外的标签,道:“挥剑峡谷,一一六哨所。行了,交给我,你继续。”

“是。”

胡丹奉拿起匣子、卢通,朝外面走去。

卢通扫了一圈,很快明白了现在的位置,心中开始思索脱身之法。

上者劳人,下者劳力。

这里是干粗活的地方,抱容不会过来,甚至身边的小厮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胡丹奉先上报此事,接着走到角落,把卢通放在一张木桌上,道:“孙老,余出一份材料。”

“好。”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桌后,记入册内后,唤来一名小厮,吩咐道:“送去杂龟龟池。”

“是。”

卢通心念之前的自在,趴在桌子上,探出脖子不停地摇摆、点头。

老者神色丝毫不变。

又被一个小厮带走。

卢通心头一叹,伸出脑袋,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药香浓郁、焦香也浓郁。来往修士很多,大多是少年、少女。妖兽稀少,偶尔可见一两只。天空幽蓝、白云朵朵,其中藏着一角山头……

山头?

卢通心头微动,再次歪头看向墙外。

一座山峰刺入云雾,隐约可以看见一抹青影。

彻国多山,但是抱容山位于绿云森林的包裹之内,方圆数十里内只有一座超过三百丈的山峰——抱容山。

不到一刻钟后。

小厮停在一团云雾外,抬手打出一道法力。

很快,一只磨盘大的鸭唇旱龟走出来。

“龟九,这是刚送来的金宝龟,好好照顾。”

“好嘞。”

鸭唇旱龟接过卢通,返回阵内,走出十余丈,放入一个小水坑,道:“呆着吧,好吃好喝的,以后有用你的时候,千万别提前死咯。”

随后转身离开。

卢通伸出脖颈、四肢,环视一周,顿时心头微沉。

小水坑,长宽两尺,水深不足三寸,前、后、左、右、上全部笼罩着绵密水雾。

他探出龟爪踩了一下。

下方是一层泥沙,厚寸许,再向下是无法撼动的石头。

“真人麾下到底不一样。”

……

阵法内。

卢通趴在水中,散出一缕细微法力,贴着水雾,缓缓刺入阵内。

阵法如河,河水奔流,其中裹着泥沙、鱼虾等。

他的法力犹如另一种颜色的河水,混入阵法内十分“惹眼”。

所幸,掌阵的是一头龟妖。

妖兽的妖力与法力不同,一小半由神魂修成,另一大半由血气图腾吞噬灵气而成,远不如法力纯净。

这里没有其他办法。

卢通小心试探了几次,开始运出法力,尝试破开阵法。

阵眼,万变之源。

他不擅长破阵,不过六识敏锐、法力强横,区区一道用作仓库的阵法,根本无力抵抗。

直接以力破阵,把法力刺入阵内。

左前方有一处阵眼,犹如一股旋风,牵引水雾流转;再前方也有一处阵眼,犹如一张小口,吐出绵密水雾……

一天天过去,他先后探出了十七个阵眼,也察觉到了另外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水坑。

入阵九天后。

卢通心神微动,一束法力落下,缠在三丈外的一个阵眼上,下一瞬吐出水雾的阵眼溃散。

雾气渐薄,绵密水雾中出现一缕缕空隙。

他立即吐出半枚血灵。

血灵一闪而过,穿过空隙,进入不远处的六尺水坑,没入一只蛇颈龟的体内。

几息后,一个磨盘大的黑影从前方走过。

“怎么回事……”

很快,水雾重新变浓。

卢通收敛法力,重新趴在水坑内。

这道阵法孬弱。

困不住筑基境,即便练气境的妖兽,也可以闹出一番波动。

附近三十多个水坑,唯有这只蛇颈龟实力最强。半滴元婴境的血灵,足够使他脱胎换骨,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生出神通。

很快两天过去。

卢通继续散出法力,熟悉这道阵法。

“噗!”

阵法被触动。

他看向蛇颈龟所在的方向,心神微动,散出的法力同时落下,蛇颈龟周围的六个阵眼一一崩溃。

“噗!”

云雾翻涌,好似一阵狂风吹过,天上浮出一抹黑色。

夜晚?

卢通心头一喜。

周围传出几声轻响,阵眼接连崩溃,蛇颈龟已经冲出水坑,在剩余残阵内横冲直撞,其他龟兽全部被惊动。

“停!”

鸭唇旱龟走了,祭出一枚玉符,一层水雾压下,众多龟兽陆续被压入泥沙中。

“原来是你搞得鬼。”

蛇颈龟,直径三尺,一条脖颈犹如暗青巨蟒,一头撞向旱龟。

“哼!”

旱龟迎头撞去。

卢通感应到交手,暗中渡出一道法力,蛇颈龟的脑门上闪过一层白金光泽。

“咚!”

旱龟的脑门瞬间皮绽、肉开,连退几步后,一头栽倒,彻底晕死过去。

“哒哒!”

蛇颈龟嘴唇碰撞几下,继续埋头冲撞,试图破开阵法。

一个个阵眼陆续崩溃。

半刻钟后,阵法崩溃,百余头龟兽一起冲出阵法,其中一头裹着泥沙的黄甲小龟,左右扫了几眼,钻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坏了,龟跑了!”

“快来人啊!”

……

六天后,一座仅有柱、顶,没有墙壁的房屋内。

一个中年女修站在台上,正在教授磨玉之法。

“游水玉极硬,难捣,应以铁杵砸之,再放入铁臼以大力捣之,之后用瓷钵细磨,最后沉入水中,取水上浮粉烘干。”

外面草木茂盛。

一丛盛开的刺梅底部,卢通从泥土中探出头颅,望着房内,悄然吐出一道法力。

“笼火。”

女修正要开口,突然定在原地。

“笼火,镜心命我前来,设法让抱容真人过来。”

笼火,镜心的侍女。

拜入宗门之前,在镜心麾下效力时,曾打过几次交道。拜入宗门后,再也没有见过,想不到再次相见,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此前的小侍女,如今已经成了中年妇人。

笼火愣了一下,微微点动下巴,然后抬起头继续讲述。

“雌雄二蛇之胆,应以丝袋盛之……”

时间悄然流逝。

卢通趴在泥土中,竭力收敛血气、法力,仿佛与泥土融为一体。

夜晚。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一个人声,一束亮光率先刺来,只听那人介绍道:“真人,这里是书院,刚拜入别院的学徒,需在这里听课三年。”

卢通睁眼看去。

一群人走来,有人掌灯、有人引路、有人作陪、有人跟随等等,十几个人影全都围着最中央的一人——抱容真人。

人多眼杂,卢通没有立即动作。

抱容进入房间,扫了一眼,道:“怎么如此简陋?”

周围人瞬间矮下身子。

“属下错了,明日就重建!”

抱容斜了一眼,狭长细眼扫过,看起来十分刻薄,道:“我来了才想起来重建,我要不来呢?”

周围人继续矮下身子,没有一个人敢做声。

“出去!给你们一盏茶时间,好好想一下,还有哪个地方在糊弄本真人!”

“是!”

一群人瞬间散开,连走带跑地退出院子。

“哼!”

抱容哼了一声,挥手丢出一张手帕,手帕悬在空中散出蒙蒙法光,把院子包裹起来。

“出来吧。”

卢通从土里钻出,抱容立即转头看来。

“抱容真人,许久不见。”

“你是?”

他运起《正逆血录》,妖血逆流,汇聚成一枚黄豆大小的血种,然后迈出一步化作人形。

抱容猛地睁大双眼。

“卢通!”

卢通弯起嘴角,道:“看了白师妹和真人说过我了。”

他走入几步,挥手散出一层层轻纱,无数细碎小花落下,几乎充满整个院子。

绿云森林不是寻常地方,需要多加小心。

“你来求‘抱光补光丹’?”

卢通走进房间,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道:“我来救真人离开。”

抱容瞳孔一缩,道:“我贵为一阁之主,为何要离开?”

“我原本也不相信,堂堂一位元婴真人,又精于炼丹之术,怎么可能沦落到,失去了自由之身。”

卢通走到抱容对面,坐在书桌上。

抱容,药阁之主。

他见过白巧后,一直心有疑惑。

活剑凭着盘家的关系成了一阁之主,白巧有个阁主母亲,即便不如盘家,也不至于继续当侍女。

而且白巧在龙舟时,情绪低落,明显受了委屈。

后来典四儿打听到几个消息:

抱容山,位于绿云森林的包围中。森林中常年驻扎道兵,即是借助地形操练阵法,又方便从抱容山取丹。

抱容经常开炉,而且不吝传承,广传丹法。

卢通知道抱容的秉性,刻薄、小气、不好相处,因此不禁怀疑,抱容多半受了胁迫。

抱容站在台上,俯视着卢通,道:“当年的小半妖,竟然也成了真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卢通挑了下眉头。

这才是熟悉的抱容真人,人冷、话也冷。

“远不如真人。”

他咧嘴一笑。

实力是底气,抱容的实力,已经不足以让人忌惮。

抱容听出了不以为意,眼神一沉,细长眼角突然下斜,道:“看来你本领不小。西边五十里外,余水山上的付真人一直暗中盯着抱容山,你如何带我离开?”

卢通心神大定,仰着头笑而不语。

抱容呼吸逐渐沉闷,咬了咬牙关,冷冷道:“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我要抱光补光丹。”

“可以,等离开彻国,安顿下来后立即帮你炼丹。”

抱容脸色微松。

卢通也卸下一桩心事。

求人难,尤其是抱容这种人。与其求她,不如让她想求,到时再开**易。

而且说不定还能要到更多。

“还有一件事。”

“说!”

“听说真人无处落脚,正巧我有一个好去处,不知道真人是否有意?”

抱容轻笑一声,颧骨下堆砌一层褶皱,道:“你所说的该不会是堰后岛吧!”

“当然不是。”

抱容猜错了卢通的打算,不由得心神一愣。

卢通站起来,面带笑意,道:“我不是甘果,怎么会算计真人。真人可曾听过截水湖上的‘连舟山’。”

“什么?”

“八百仙船共同成立的新势力,那里洒脱自在,绝无过分管束。真人若是有意,我可以修书一封,介绍真人担任连舟山的供奉。”

世上从不缺野心之辈。

有了自珍王、李游海的表率后,各大仙船频频被劫,八百仙船为了自保,一起成立了连舟山。

阙神蓬便在此山。

抱容眼神闪动,思索了一会儿,道:“此事不急,你如何带我离开?”

“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就能如此出去,真人是否下定决心了?”

“带上巧儿。”

“那是自然。”

……

半个月后。

一个个身影从空中掠过,散出各色光芒,似乎在寻找宝贝。

下方的商道上,两匹瘦马并排拉着一个巨大车厢,十分费力地一步步前行。

“这就是你的办法!”

一匹嶙峋老马朝旁边喷出一股法力。

卢通低头、耸肩,奋力拉扯缰绳,走出一步,冷冷回过三个字。

“用力拉!”

卢通、典四儿不熟悉彻国,抱容却十分了解。二人仔细了商议半个时辰,定下了两条逃出路线,一条实施、一条备用。

二人等了四天,开始动身时,白巧已经被抱容派去了杖国。

“啪!”

一记鞭子落在抱容背上。

抱容用力跺脚,看起来像是准备尥蹶子。

“啪!”

又是一记鞭子,老车夫从车辕上站起,喝骂道:“畜生,还敢耍性子!”

“啪!”

话音落下,第三记已经抽下。

卢通打了个响鼻,警告道:“血灵只能帮你化出妖兽之表,会不会露出破绽,由你自己决定。”

抱容不再吭声,低下脑袋奋力拉车。

老车夫重新坐下,放下鞭子,嘟囔道:“欠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