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父亲。”

竹筏上,阙玉躬身行礼。

卢通正盯着红雾内一个手镯模样的储物法宝,闻言赶忙收起视线,行礼道:“卢通,拜见真人!”

阙神蓬神色平淡,缓缓道:“区区一个金丹圆满的老头子,竟然耽搁了十四天。”

声音十分温和。

卢通却如临大敌,赶忙道:“多谢真人助晚辈脱身,前辈若有需要,尽管差遣晚辈!”

“之后有什么打算?”

“闭关修行。真人指点之下,晚辈已经明白了以后的修行之路,准备去洞海宗内找个安静地方修行。”

阙神蓬略作沉默,看向阙玉,道:“你有什么打算,除掉这只欲鬼,还是继续留下?”

虹英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卢通也没有开口打扰。

阙玉道:“女儿与虹英商定,决定追随师兄历练。”

“想好了?”

“嗯,水陆皆乱,女儿一直托庇在父亲麾下,近年才后知后觉,不敢再安于一隅,求父亲成全。”

阙神蓬点了下头,看了阙玉几息,取出一枚紫色玉简、一个储物袖囊。

“这是老君赐下的法门。老君说,你若渡过这一遭劫难,以后另有造化,日后好生修行,不要让老君失望。”

“请父亲谢过老君,女儿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阙玉躬身行了一礼,接过玉简、玉佩。

卢通看在眼中,心里十分羡慕,忍不住又侧头看向旁边。

红雾飘散,储物手镯上镶嵌的红、蓝、黄等各色宝石放出蒙蒙亮光,看起来十分惹眼。

“你意下如何?”

阙神蓬的声音再次响起。

卢通反应慢了一瞬,猛地反应过来,立即道:“晚辈一定护持师妹无恙!”

“好。”

阙神蓬丢出一卷灿金卷轴。

卢通抬手接住。

卷轴长一尺,手臂粗,重量却不下百斤。表面布满细纹,触碰时手感犹如龙蛇鳞甲。

“多谢真人!”

“去吧,我帮你们收拾手尾。”

“辛苦前辈出手,晚辈铭记在心!”

卢通走出一步,显出龙躯,张口一吸,把手中卷轴、竹筏上的衣服、法宝等全部吞入口内。

“父亲保重,女儿走了。”

“去吧。”

一行离开龙卷风。

飞出数百丈后,背后传来一声巨响。

“轰!”

卢通回头看去。

只见利水河的源头所在,上接云、下连水的龙卷狂风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大片稀薄白雾。

……

湖岸边,三色光芒隔绝阵法内外。

三人靠近过去。

卢通张口吐出一道法力。

几息后,一个修士手捧如意,驾着一道水光飞来,停在阵法内,神色十分戒备。

“你们是谁?”

“擒气宗弟子卢通。”

“可有令牌?”

“没有。”

“没有令牌,不许进入阵内。”

卢通瞪了下龙目。

修士赶忙道:“前辈可有熟识的洞海宗师长?若是有金丹之上的接引,也可以入阵。”

“角竹筝。”

“前辈稍等。”

修士取出传音法宝。

卢通趁机取出卷轴、还有盘家族老留下的储物手镯。左右看了两眼,又把卷轴收起,留下了手镯。

“师兄一番谋划,就是为了这个手镯?”

“对。”

卢通小心灌入法力,心中有些忐忑,道:“不知道能否如愿。”

盘家重礼。

和芳的态度突然变化,让他多了一些警觉。和芳容易打发,可是盘家实力强悍,坐拥无数家财,派出的族老必定奸猾似鬼。

卢通没有把握瞒过去,干脆请来阙真人,自己伸手夺,万无一失。

滚滚法力没入。

面前阵法迟迟不打开,爪子里的手镯也迟迟没有炼化。

他心里的忐忑已经消散。

如此大的储物法宝,上一次遇到还是截杀龙光书院的商桃。

商桃的盘龙环扣内,有一件镇宗之宝,还有一座商宫、千本书册、灵水、丹药……

这个手镯内,即便没有重礼,也一定价值不菲。

许久之后,法力终于没入一个庞大空间。

长宽二十丈、高三十余丈。

里面摆满了各种箱子,木箱、石箱、藤箱……数以百计的箱子,大小不一,分门别类,互相堆叠在一起,把空间占得满满当当。

卢通用法力扫过,“盯住”其中最大的箱子。

高近十丈、长宽五丈。

箱子上面还摆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盒。

他心口“咚咚”跳了两下,心头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就是它。

卢通先取出小盒,轻吐一口气,小心打开。

“噼啪!”

一声轻响,几道雷光溅出,接着又是一股热浪喷出。

盒内居中分成两半。

左侧,一个鹅卵大的赤红宝珠放出浓郁红光,光芒似火,窜出半尺高;

右侧,一个同样大小的幽蓝宝珠炸开一道道电芒。

卢通眼睛微亮,一息后又蹙了下眉头。

雷火双珠。

宝珠内蕴藏的雷、火之气十分磅礴,远胜寻常法宝,不必尝试也可以察觉出来,祭出后必定雷芒万道、火焰冲天。

对普通大修士是难得一求的重宝。

但是在盘家这等存在面前,似乎远远称不上“重”。

他再次探向镯内。

这时,面前阵法打开,一个瘦小人影走出来。

“师兄暴露了?”

“嗯。”

卢通合上小盒,张口吞下,道:“接连失手两次,三名王亲口传召要找我算账,只好狼狈出逃。”

角竹筝弯起狐狸嘴,看起来心情极好。

“师兄卸去枷锁,正好与我一起图谋鬼城。上次那个计策,老祖同意了。”

“舍弃小城,各个击破?”

“不错。这件事牵扯极大,师兄先进来,我们慢慢商议。”

“好。”

一行遁入阵法。

三真缠绵释劫大阵内,景致完全不同,除了些许黄、白、绿三色光雾飘**外,景色与大变之前几乎一模一样。

高天、白云、静水、微风、飞鸟、绿山……

卢通心神逐渐放松。

顺着湖岸飞遁,一面湖、一面山,近半个时辰后,角竹筝仍然继续带路。

他问道:“师妹带我去哪里?”

“浪歌山,原真人亲自坐镇此处,我带师兄去见真人。”

“原真人……”

卢通隐约觉得有些熟悉,默念了几遍后突然心头一紧。

洞海宗、原家、羊山神墟、二管家……

羊心藤是原家的东西。

当年为了夺得此物,四处煽风点火,最后原家留下的人几乎死得一干二净。

他莫名一阵心慌,道:“原真人知道我?”

“师兄不认识原真人?”

“从未见过。”

“奇怪,我还以为师兄与原真人以前就认识,近年真人还专门打听过师兄几次。”

卢通心头一沉,吐出一口炽热气浪。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原真人多半已经查清了当年羊山神墟的事情,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一件小事,不经意间竟然埋下了祸根。

阙玉察觉到一股炽热散开,朝虹英传了一道法力,虹英立即收起鬼躯,遁入阙玉体内。

许久后一阵异响飘来。

远处,七座山峰排成一队,依次插入湖中,好似一艘极高、极大的船只。

山底布满了大小不一、深浅各异的孔洞。

水浪拍下,灌入孔洞中,发出“嘟”、“滴”、“嘶”等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仿佛有许多根笛笙在奏乐。

“到了。”

角竹筝落向最前方的山巅。

山上,几座楼阁耸立。

三色光芒中,檐角上的琉璃反出炫丽光泽,红、绿、蓝、紫等各色光晕散开,如烟如雾,恍若人间仙境。

角竹筝落在一座三重楼阁前,径直走进楼内,朝侍女道:“去禀告真人,擒气宗的卢师兄来了。”

“是。”

侍女登上楼梯,消失不见。

卢通心神不宁,浑身鳞甲、皮肉早已下意识绷紧,问道:“原真人性情如何?”

“敦厚儒雅,虽然是在凡间突破,但是也有古仙之风。”

他心头微松。

鳞甲也一层层舒展下来,仿佛一层水波流过。

角竹筝转了下眼珠,问道:“师兄得罪过原真人?”

“没有。”

卢通一口否决,咽了下喉咙,道:“早听过真人大名,仰慕已久!”

这时侍女走下来,侧身站在楼梯口。

角竹筝毫无反应。

卢通瞥了一眼,立即游过去迎接。

“哒、哒……”

几声细微声响后,一头黑龟出现在楼梯上,四步一个台阶地慢慢向下挪。

卢通等了几息,刚放松下来的心再次提起来。

太慢了。

真人麾下,动作如此慢肯定是故意的。

他看着台阶上的笨拙黑影,咬了咬牙关,站在原地耐心等候。

又瞧了几息,心中更加疑惑。

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行动缓慢。

黑龟双目混浊,龟腿上的表皮已经发白、发干,龟甲……龟甲薄薄一层,甚至可以透过龟甲看到下面的身子。

半响后,黑龟终于收回最后一条腿,完全离开楼梯。

“擒气宗的卢通仙长?”

“正是。”

“真人要见你,跟我来。”

“好。”

黑龟仰起头,看了卢通几息,慢腾腾地转过身,抬起一条腿朝台阶上落去。

“哎……”

卢通心头一叹,一步不动地跟在后面。

“哒、哒……”

盏茶之后,一龟、一龙终于上了楼梯。

黑龟迈出一步,突然道:“仙长不记得我了?”

“嗯?”

卢通低头看去。

黑龟没有回头,边走边道:“哎,仙长是人中龙凤,我这种小角色,应该从来没有入过仙长的眼。”

黑龟动作慢,说话时却十分正常。

卢通盯着黑龟,脑海中念头翻滚,开始回忆当年羊山神墟的往事。

进入神墟,那一天暴雨倾盆,似乎先吃了一碗面,然后去了采春楼。当时在拍卖女人,然后遇到了汤枝……

不对。

卢通瞳孔一缩,盯着黑龟,道:“你是那头龟妖?”

采春楼的老鸨子,登台时坐在一个龟妖背上,看大小似乎和这只龟妖一样。

黑龟动作一缓,道:“对,仙长还记得我。”

卢通心绪十分复杂。

世事难料。

一个驮老鸨子的低贱龟妖,竟然混到了真人门下。

而且……

当年采香楼被二管家买下,他杀了满门之后,还遇到了龟妖、鬼婆拦路,最后……最后抢走了龟妖的龟甲。

他咽了下喉咙。

正寻思时,黑龟问道:“仙长,我那个祖传的龟甲,仙长还留着吗?”

“没有。”

“哎,可惜了,我还以为它有福分,可以一直陪着仙长。”

卢通眨了下眼,道:“我把它送给了剑海珊瑚林的一只小龟,它出身龟中大族,不算辱没你的家传之宝。”

“那敢情好,多谢仙长!”

黑龟回过头,深深地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朝上面爬,速度似乎变快了一丝。

近一炷香后,一龙、一龟终于登上三楼。

黑龟停在楼梯口,道:“仙长请,真人在最里面。”

“多谢。”

走廊最深处,一个房间大门敞开。

卢通收起爪牙,遁入房间,颔首道:“擒气宗卢通,拜见真人!”

一个中年人盘坐在榻上。

原真人,人瘦、脸白,皮肤上细纹环绕,一个个圆形互相嵌套,表面法光流转,如同一层层水波散开。

“为何不现出人形?”

“人形、龙形全都是皮相,弟子本性不变,无论什么相貌都是我自己。”

卢通双目平静,鬃毛轻轻摆动。

一路忐忑,真正面对原真人时,反而冷静下来。

原真人点了下头,弯起嘴角,颧骨微扬,**开一层法光,道:“不错,看来是我多虑了。”

卢通心中疑惑,不过没有表露出来。

原真人却像是猜到了,道:“此前有人潜入地府,却背叛我等,暗中投靠了他们。”

“弟子曾经杀过一个。”

“还有人,背叛了之后并没有暴露,而是又返回宗门,替地府中人效力。”

“弟子不会如此。”

原真人笑了下,没有多说,道:“既然回来了,自有用你之处。你是擒气宗弟子,可愿意听我号令?”

“弟子与洞海宗向来交好,真人尽管吩咐便是!”

“好。”

原真人眨了下眼,空中**开一层涟漪,道:“你的事情我都知晓,近来连番厮杀,十分辛苦。先下去休息,随时等我传召。”

“是,弟子告退!”

卢通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返回楼梯口,黑龟已经不见踪迹。

回到一层时,角竹筝也已经离开,只剩下阙玉坐在椅子上。

一个侍女迎过来,道:“卢师兄,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带师兄住下。”

“有劳。”

阙玉走到面前,道:“师兄,没事吧?”

“无妨。”

卢通摇了下头,咧开嘴唇露出一抹白皙獠牙。

自己吓自己,吓个半死。

一路上七想八想,好的、坏的全都想了,见面后却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走出小楼。

他回头看向楼上,突然眨了下眼睑,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泽。

原真人没有说,不代表没有想,否则不会让黑龟带路。

也许,正是看他一路谨小慎微,这才放了一马,没有提起旧事,否则……

“这位师妹,那只老龟住在哪里?”

“老龟?”

侍女神色疑惑。

“对,就是刚才带我上楼的黑龟。”

“不知道,今天头一次见,以前没有来过。”

“他不是真人豢养的妖兽?”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