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了?”

“五个,上波才活了一成多。”

“没了,老痦子、亭桥,全都没有出来。”

“这波七成。”

“他们年轻人多,岁数大了,到底是不行了。”

演武场上气氛肃杀。

众多修士一波波进入阵法,进去的多,出来的少。开始时还有人挨个计数,到后来已经悄然无声。

“谁来?”

卢通站在阵法外,朝剩余三十多人喊道。

没有人应声。

拖到后面的,大部分心有畏惧,越怕越拖、越拖越怕,有人被吓破了胆子。

“司,司主,我……”

一个瘦小老头站在最后边,吞吞吐吐地说出几个字。

卢通没有理会,再次道:“谁来?”

“我来吧。”

洛固安从地上站起来,回过头环视一周,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一起走吧。”

几个人看向卢通。

其中一个练气境的中年人直接跪下,道:“我不想赌了,求司主网开一面,放我回去。”

有的人心中明白,知道什么是赌命,也想过会死,已经做好了准备;

有的人心里糊涂,见别人赌命,一时心血**便跟着走,只想赢了会如何,从没有想过赌输了会死。

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余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很快就跪下去十三个人。

卢通脸色平静,眼神却迅速阴沉下去。

丹药买了、鬼器买了、阵法也布置了,该花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过年时刚到手六百万两银子,只剩下两百万两出头。

现在想走有些晚了。

“洛固安,带他们进去。”

“哎。”

洛固安叹了口气,道:“怕什么,扛过去了,以后就是一条通天大道。抗不过去,也有上百个兄弟一起上路。走吧。”

洛固安扶起旁边一个老修士,拖拽着一起走入阵法。

“我不赌!”

一个人猛地站起来,拔腿朝外面逃去。

刚逃了两步,已经被一个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衣的雾鬼拦住。

“你们……别忘了,我们是一起的。”

卢通收回视线,朝阵内摆了下手。

“送他们进去。”

成为雾鬼前,的确是一起的。

但是这些人成为雾鬼后,已经成了鬼司的一份子。临阵脱逃是与善德司为敌,也是与他们为敌。

一个个人被拖入阵法,惨叫声接连响起。

许久之后。

阵法内的阴灵逐渐平息。

卢通祭出明冥镜,看向洛固安修行的黑坛,仔细扫了两眼不禁神色一黯。

“可惜。”

……

穆岛,紫竹林。

紫竹,全名紫德竹,竹身坚韧、竹色纯正、竹叶软厚、竹味清雅。

一片片竹叶堆叠在一起,竹叶表面的纹路互相扣合,又松、又紧,松时可以轻松拿走一片竹叶,紧时即便一座山放上去也压不垮。

卢通坐在竹叶山上,低头盯着手里的册子。

册子上写满了名字,不过绝大部分名字上多了一条墨迹。

“洛固安,死了。”

“老河,死了。”

“……”

一共二百六十三人,只活了八十二个,活下来的几率只有三成稍多。

他看了许久,取出三本崭新的册子,喃喃道:“萧木见识广博,可以独当一面,把辛红霞三人安排过去。”

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写下一个个名字。

队头:萧木;

旗头:辛红霞、方嘉、老牛。

辛红霞死于丈夫之手,作恶有余、办事不足。方嘉、老牛都是普通修士,能力欠缺。

三人交给萧木管教最省心。

卢通随意挑了一些练气境雾鬼补上了,拿起第二本册子,思索第二个大队。

“虹英,沉迷**欲,也不知道会不会迷途知返。”

“可惜洛固安死了。”

他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

队头:虹英;

旗头:班宇、娄沛若、廉颖。

坏人命硬。

抢劫风道的一伙匪修,十一个人活了八个,四个筑基境只死了一个,七个练气境死了两个。

三个人胆子很大,脑子也不差。

没脑子的人,就算劫了风道,也活不到现在。

卢通写完又看了一眼,突然蹙起眉头。

一伙无法无法的匪修,太危险了,昨天敢劫风道,明天未必不敢反善德司。

无法无天的家伙不能凑在一起。

他盘算了一会儿,提笔划掉了最后一个廉颖,换成了一个野村修士康旭。

又挑了一些练气境雾鬼补全三十一个。

卢通拿起最后一个册子,直接写道:

队头:魏虎。

旗头:朱正铢、朱东坎、朱西禽、廉颖、彭伦、雷花舞。

二百六十三人修士中,除开匪修一伙,还有十七个筑基境修士,其中一半都是突破无门的筑基境老者。

可惜最后只活了康旭、彭伦、雷花舞三个,几率还不足两成。

一一写下诸多名字。

卢通看着黝黑墨迹,长长地舒了口气。

班底初成。

进入地府以来,终于不再是无根浮木,手底下有了一些人手。

他反复看了两遍,收起册子,略作休息后,拿出《九川炼血功》。

……

时间如流水,转眼已经夏天。

紫竹林内。

卢通盘坐在竹叶小山上,浑身法力、气血涌动,在体外化作九条丈长血蛇。

《九川炼血功》

九川即九条血蛇。

两个手心、两个脚心各一条,此外颅顶、眉心、心口、脐眼、后庭各一条。

法门初成,只缺血躯的根本——血。

他闭目不动,翻手取出一根铜锏。

铜虎锏。

灌入法力后,铜锏化作一捧黄光,随后心口处的血蛇一头扎入光中。

过了片刻,剩余八条血蛇也一一钻入黄光。

一天天过去。

铜虎锏化作的璀璨黄光,变成了一团浑浊黄烟。

卢通已经化作一头丈高虎妖。

红褐色猛虎,轮廓有些模糊,细微处飘散出一缕缕烟雾。

“呼!”

猛虎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

卢通环视周围,感觉十分玄妙。

此前变化过各种妖兽。

但是血躯,和化妖、法术、祭炼法宝都完全不同。

此前即使变了形状,眼睛依然是眼睛,和亲眼目睹一模一样。血躯则不同,看东西时,像是透过一面镜子观察。

他收起残存的黄烟,纵身跃下竹叶小山,在周围跑了一周。

大不一样。

走、跳、看、听等,全部隔了一层,远不如化妖法术。

……

演武场。

一个赤黑鬼影站在场边。

一丈高、猴头、身躯雄壮。一共四条手臂,其中三条垂在脚边,剩余一条搂着一个十分英俊的长衫修士。

“金宝弟弟,昨儿个怎么没来?”

“虹英前辈,善德司事情繁多,从早到晚一刻不得闲,要不是今天要来送血肉,也找不到空闲。”

虹英修了四臂长蛇相。

模样变了,心却没有变,第一次见到宁金宝,立即体会到了卢通亲口说过的“善德司更快活”。

她弯起手臂。

手臂末端探出几条细蛇一般的细长触手,三两下钻入宁金宝的衣襟。

“说了多少次了,叫姐姐,下次可不许了。”

宁金宝哆嗦着嘴唇,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道:“是,虹英姐姐。”

一人一鬼磨蹭时,一头虎兽窜入场中。

黑红鬼影突然受惊,下意识抬起一条手臂,近丈长的手臂化作一条血蟒,瞬间探出两丈。

“是我。”

卢通甩出尾巴。

一棍扫过,尾巴、手臂同时溃散,化作一捧褐烟、黑雾。

“司主?”

“嗯。”

宁金宝瞬间露出惊喜之色,顾不得冒犯虹英,大步冲到虎兽旁边,道:“司主!我有事情禀告!”

“说。”

卢通死死盯着演武场内。

演武场模样大变。

穆家的演武场,原本是水场、石场。水场修行水系法术,石场修行拳脚之术。

如今,水场内填满了血肉、兽头。

血肉被阴灵侵蚀,从血红色变成了黑红色,看起来像一大片烂泥巴。

一只只雾鬼正浸泡在血肉中祭炼鬼躯。

有的刚长出身子,还没有四肢、也没有头颅,像一个大肉球;

有的修行正反四足相,刚修了一半,像一张椅子;

有的刚刚长出四条手臂,正在血肉中挥舞,像一只多爪鱼;

有的……

一个个模样十分怪异。

旁边的石场上,一些已经祭炼出鬼躯的,正在互相出手,熟悉新的身体。

赤黑鬼影走到身边。

宁金宝心头一惊,赶忙道:“老爷,没银子了。之前留的一百万两全部买了活兽、妖肉,现在只剩下三万多两。”

“这么快?”

卢通有些意外。

刚开始祭炼鬼躯,不需要天材地宝、法宝金石,只需要大量血肉。

“老爷,活兽还好,好多山上都建了兽场,价格也不贵。可是妖肉,只能花大价钱从外面买,买得越多、价格越高。”

“知道了。”

卢通运起法门,从虎兽胸口破出,一丈高的褐色巨虎仍然蹲在旁边。

他把血躯收入囊中,取出两口大箱子,道:“去定一批虎妖精血。”

“是。”

宁金宝收起箱子,行了一礼,连走带跑地离开演武场。

虹英回头看了两眼,叹了口气,道:“司主,妖血没有、金石没有、法宝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人总该有吧?”

“什么人?”

“还能有谁,能不能把金宝弟弟赏给我?”

“不行。”

卢通没有多想直接回绝。

虹英还要再开口。

卢通打断道:“萧木呢?”

“回去闭关了,说什么两对眼睛,一对看前面、一对看后面,搞得人分不清正反,连走路都不会迈腿了。”

卢通看着场上几个十分笨拙的四足相,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当人当久了,突然换一副身体,需要很长时间适应。

他不一样。

从一开始就是马蹄子,后来变成了虎腿,最后横七竖八的变了一大通,早已经习惯了各种身体。

“随我去找萧木,我有事情和你们商议。”

“是。”

……

穆岛,主宅内一共三座大殿。

中野殿居中,剩余两座左门殿、右关殿分居左右。

左门殿内。

一尊丈半高的黝黑鬼影站在正中,四条粗壮短腿,犹如鼎足。四条手臂高高抬起,每个手中都拿着一面镜子。

卢通进入殿内。

虹英跟着进来,笑着道:“哎哟,看来萧师兄对这幅身体十分满意,一面镜子不够得四面才行。”

卢通脸上浮出一些笑意。

萧木转过头,露出一张凶猛虎脸,然后又慢慢转过身子,露出一个狼头。

“早知道,也修四臂长蛇相了。”

“道友眼观八方,普通人羡慕还来不及。”

卢通走到墙边,搬了一把椅子坐下。

虹英盘腿坐在门口。

鬼不需要坐,不过当人当久了,习惯也是一种需要。

萧木站着不动,最终还是转过虎头看向一人一鬼,道:“很难,换了身体,以前的万般手段百不存一。残魂中法力仅剩半成,实力大降。”

“我也是。”

虹英附和道:“以前的诸多手段,法术废了、身法也废了,只剩下一道剑法勉强可以一用。”

鬼只有残魂,法力溃散,远远不如修士。

二人一起看向卢通。

卢通取出铜虎锏剩余的浑浊黄烟,分成两份递给二人。

“不必担心。鬼躯靠得是肉身,肉身强横,即便没有法力也无妨。我今晚便打开仓库,取出库里的法宝、金石。”

“多谢司主。”

萧木拱手行了一礼,挥手把黄烟纳入心口内。

虹英没有开口,直接把黄烟炼入手臂,其中一条黑红色长臂上渐渐多出一抹黄铜色。

等二人炼化完毕。

卢通道:“今天过来,有一件事想和二位商议。”

“司主请讲。”

“实不相瞒。这次三名王下令要一支鬼兵,可是没有拨下一两银子。近几个月的一切开销都是魏某的积蓄。”

“啊?”

虹英十分意外。

卢通叹了口气,道:“如今只剩下库房中的一些金石、丹药、法宝,可是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二位有什么办法?”

萧木道:“司主若是缺银子,弈法宗或许可以帮一些忙。”

卢通缓缓摇了下头。

他已经把三支鬼兵视为私物,现在捏住了,但是想一直捏在手里,必须死死抓住钱袋子。

“修行是长久功夫,靠别人不如靠我们自己。”

虹英道:“我知道一些门路,就是不知道司主有没有胆量去做。”

卢通心头一笑。

找他们就是为了两人的门路。二人一个是宗门长老,一个是商会老人,最不缺的就是见识。

“说说看。”

“贩运禁物。远的不说,陵光府不许贩卖甲象府的铠甲法宝,只有把东西运过去、再卖出去,利润起码一倍。”

卢通眼神微定,脑中各种念头闪过。

禁物,严禁贩运之物。

各府擅长的法门不同,为了扶持自家的法门、弟子,对其他府擅长的法门限制极严。

只不过……

贩运禁物,最缺的不是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