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小楼刚盖成不久,从里到外透着整齐、干净,还有冷清。
楼内。
垂文神色落寞,独自坐在桌边,似乎在回忆智明山上的“喧嚣”往事。
旁边窗户外一片漆黑,看起来更显孤独。
卢通过去坐在对面,取出茶具烧水,道:“夫子,今天吉言没有出现。”
“嗯。”
垂文很小声的应了一下,仍然坐着不动。
水烧开了,冒出一串热气,驱散走了竹楼内的寒意。
卢通泡了两壶茶,倒出一杯递过去,问道:“吉言会不会再动手脚?”
那天本来约见了胡涟。
可是垂文突然来访,彻底打乱了计划。
垂文眨了下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道:“当然,我在的时候都敢暗中出手,我走了更没有人压他。”
“新的第一夫子呢?”
“山外的新人上山,压不住吉言。第一夫子只是名义上的众夫子之首,不好干涉夫子们的私事。”
卢通点了下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不停手,只能把伸过来的手剁了。
他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问道:“胡涟可以杀吗?”
垂文点了下头,又立即摇了下头,道:“杀人是下下之策,杀气过重最后必然得不偿失。”
卢通放下杯子。
“请夫子指点。”
垂文又多了些精神,动了下身子,道:“听过刀鹿吗?”
“没见过。”
“刀鹿的鹿角如刀,若是遇到狼群袭击,每个鹿群都有几只冲出来与狼搏杀。有趣的是,凡是与狼搏杀过的刀鹿,事后无一例外都会被鹿群孤立、排挤。”
“为什么?”
“你想想,连狼都敢杀,一旦食物不足了,谁抢得过它们。”
卢通想了一下,脸上露出笑意。
“驱强守弱,这种妖兽竟然可以繁衍下来。”
“肉畜也有肉畜的活法。”
他摇了摇头,道:“人不是刀鹿,人只会追随强者。”
“不对。人只会追随温和、宽容、舍己为人的强者,对于动辄杀人之辈,若是有机会一定杀之而后快。”
卢通沉默不语。
垂文端起茶杯,缓缓道:“人心最杂,其中一部分就是刀鹿。”
坐了许久。
垂文年纪已老,脸上多了一些疲惫之色。
卢通清洗完茶具,起身告辞道:“夫子,天色已晚。我先下山,改天再来拜访。”
“去吧。”
走出小楼。
卢通正准备独自下山。
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来,小声喊道:“卢老爷,准备回去云英城?”
他转头看去,意外道:“胡管事,还没有走?”
胡管事取出一盏灯笼,挤出笑脸,道:“想着卢老爷也回去,正好顺路,就等了一会儿。”
卢通不禁笑着摇了下头。
胡管事口中的“一会儿”,差不多有两个时辰。
“走吧。”
“诶。”
二人一起下山。
胡管事脚下落后一步,手里的灯笼伸到前面,又刚好领先卢通一步。
下山、出宗。
宗门阵法外,胡管事的马车正等在路边,二人又坐进马车。
马车内。
胡管事坐在左边,小心打量卢通的脸色,心里十分纠结。
最近,粮行换了新东家、老靠山也倒了。
本打算买个顺水人情,把老靠山的消息透露给新东家,不成想天变得比脸还快,新东家竟然成了老靠山的学生。
没捞到一点好处不说,还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有事?”
卢通留意到胡管事的小眼神,主动问道。
胡管事花白胡子猛地抖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没事。”
卢通猜了一下,问道:“听说你准备退下去?”
胡管事脸色一苦,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以前的确说过这种话。
当初收胡涟时,为了让吉言、胡涟等安心,说过打算退下去,让胡涟来接班。
可是那是垂文安排的。
胡管事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还不想退,还想再捞几年银子。
卢通上下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有苦衷?”
“没有。”
胡管事心中十分后悔,慢慢低下头,涩声道:“老了,糊涂了。”
卢通摇头道:“现在不能退。”
“什么?”
胡管事立即坐起。
卢通瞥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
蒙大河死了,换了新东家,下面人应该正在猜测新东家的手段、态度。
这时候换人,下面人会多想。
而且胡涟也不能留,更需要胡管事站出来稳定人心。
“粮行大变未定,正是需要熟手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不能走。”
胡管事心中喜极,大悲大喜之下眼眶迅速变红,点头道:“不走,不走。”
卢通心中满是疑惑。
他不在乎好人、坏人,只在乎有没有用,胡管事干的事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反倒不明白白发苍苍的瘦老头,怎么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了。
“你,你身子骨……还行?”
“能行!再干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
残香楼。
卧房中盘了一个硕大水池,水池正中一方蒲团,左右两侧形如阴阳双鱼。
二人在蒲团上修行完《合合双宝功》,各自分开。
卢通泡在寒碧水中,手臂搭在池边,攥着一支烟斗,道:“胡涟不能留,银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得快点想个办法。”
没有人回应。
旁边,九夫人脸颊红润,眯着眼,泡在炎光水中像一尾大白肥鱼。
他咬住烟嘴,吸了一口,道:“其他人杀就杀了,没有人理会。胡涟要是死了,吉言肯定不会罢休,纠缠起来又是一个大麻烦。”
一团浓郁白烟吐出。
卢通朝旁边瞥了一眼,道:“九儿?”
半响后。
九夫人伸了个懒腰,游到池边,一边取出烟斗,一边埋怨道:“真扫兴!正舒服着呢,一开口就提杀人。”
卢通笑了下,道:“这件事办好了,你就是想舒服死,我都陪你!”
九夫人白了一眼,躺下去脑袋枕在水池边缘,举起烟斗,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一个人住在城里,没有家人、不算贪财、也不算好色,还有大靠山。难啊……”
卢通沉默片刻,道:“胡涟心性不佳,性子有些急躁。”
当初在楼船上会面时,胡涟试图说服卢通杀蒙大河。进展顺利时,神色中难藏得意。进展不顺,又很快焦急、皱眉。
“性子急又急不死人,我想到了一个帮手。”
“谁?”
“马览奎,蒙大河的小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