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碧空万里,羊肠小道之上,流苏马车有条不紊的走着,身后绿色的军旗咧咧作响,终于启程回东离了。
慕玄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颇有心思。
他从身后的座上取出一尾琴,拨弄了两下,她回头盯着他看。
“盟飞逸把庆九调去了边关?”
“恩”步绝尘单手拨弦,一声比一声急促,“养虎为患,纵虎归山。”
慕玄一呆,这轻描淡写的话似乎意味悠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古都是这样,君臣出现分歧,这,并不是好现象。
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事了!!也好!
半途中,慕玄多次掀开帘幔,总会盯着窗外看很久。
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个霹雳,夏日的天气果然是奇怪的,慕玄端端正正的又坐回马车,向来不喜欢下雨天的。
回城的消息早两日便送回了宫内,越过前面的高山,穿过平原便是边境小城了
边城内,守城的将军早早接到了迎接的圣旨。
远处,城门外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统一的青木油纸伞
外面雨势如注,雨雾迷蒙,哗啦啦下的很是壮观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他远远的望见站在雨里的守将,步绝尘皱眉了
待马车摇近之时,,伞下领头人才靠近,将伞递了过来:“边城守将不点,恭迎宣王”
伞下是眉目刚毅的少年郎!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慕玄还是忍不住笑了。四下里鸦雀无声,除了她的笑。
大雨滂沱,一行人很艰难的才走到军营,步绝尘拒绝去驿馆,他说去军营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伞下的小将眉毛扬了扬。
晚膳之时,大雨骤停,边城的景色很好,残阳如血
晚膳过后,她提议出去走走,他点头。
边城的人家早早就关了门,只剩几个酒家还有着烛火,店里人也不多,三三两两。
她忽然间便想起了涟酒,想起了彼时还在装疯卖傻的赤炎,不知道他回北赤是否顺利?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赤炎来南盟的目的,但是当他站在门口,告诉她真的只是想见她时,他还是震惊了。
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你,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那时他说的时候,她却是不信的,她瘪嘴:“我以为你在和我开玩笑,我以为……”她只是以为他是有目的的。
“那次,的确是他让我带你走的,他不想你参与政治,可是我好想还不能够保护你”
他站在门外,看上去落寞,然后便离开了,她只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流年错付,刹那芳华!谁解红颜,情深几许!
“走了这么久都不说话”
她抬首,睁着眼睛看着他,有点俏皮:“随便走走”
他的眼角有点抽搐:“是很随便,这条街要被我们走三遍了”
“啊?那……拿回去吧!”
漫天星云,彼时街道上除了三两过往的商人,便剩敲更之人!这也许是边城难得的宁静!
回去的时候,不点站在营帐外面,见他们回来便迎了出去:“我有点担心你们”
“有劳不将军”
他摸摸头,笑得憨厚!
第二日,日上三竿,慕玄才起,半夜步绝尘送她回了驿馆,说是军营简陋,直到她睡着他才离去。
驿馆的后院,开满了花,她坐在石阶上发呆。远处,墙角开了一株白色的花,孤寂却妖艳,名唤荼靡。
不点站在后院,凝视坐在角落里的她!
她轻轻触碰,喃喃自语:“真是一朵悲伤的花”
末路之美,开至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这是盛夏最后的繁盛,不知不觉便要入秋了!
直觉背后有人,她回首,以一种仰望的姿势注视着他。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
“这花如此忧伤,在下带小姐出去走走,城外有一处崖,很漂亮”
门外准备好的马车,早早在那边等候,慕玄却是摇摇头:“今日,我想骑马”
不点扬扬眉,让马夫牵了两匹马,一黑一白,名唤闪电和奔雷。如此气势磅礴的名字,慕玄欣赏的拍拍马,跨坐上去。
不点看着她,动作一贯的行云流水:“不想小姐马术也如此好“
“慕玄,轻爵禄,慕玄虚的慕玄”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城外一望无垠,到很适合驾马:“不将军,我们来赛马”
“不点,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城外远处果然有一处崖壁,其上种满了桃树,原以为只有三生源的桃树才会如此壮观,三月,这里一定很美。
她坐在崖边的石头上,吹着风,远处一片迷蒙,她却看得出神。
“知道这是什么崖么?”
她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很漂亮,应该有个很美的名字”她喜欢上这里了。
“断尘崖”
她转过头,看着前面风尘仆仆的黑衣女子,没有表情
黑衣女子走过去,站在她的身侧,没有说话
风吹着她的发,把玄衣吹的有些凌乱,明明还是她,却很陌生。
慕玄就这样坐在石头上,平视着远处,她说你这些天去哪里了,玄锦。
这连个字,曾经是她最大的支撑!如今,连这两个字说出口都变得遥不可及。
玄锦转过身,显得很激动:“不要再悲天悯人了,我在天牢被打得体无完肤,日日念着你会来的时候,你在别人的臂弯下生活的很好,恐怕你早就把我忘了吧!我们与身居来就是有差距的”
她没有再看她,却站了起来,理了理吹乱的头发,呢喃到为什么?为什么呢?
这原本只是小声的呢喃,却一字不差的撞入玄锦的耳里,她握紧了拳头:“够了”
她望着远处的不点,有些模糊。
想起每日要忍受的噬骨之痛,她站在崖边:“那样便不劳你动手了吧”没有一刻如此难受,难受到连自己都不惧怕死亡!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显得很大声,纵身跃下的时候,她看见了玄锦眼中的不可置信以及很久之前的那一抹闪亮,她分明伸了手的!
没有一刻离死亡这么近,近到似乎闻到了彼岸曼珠沙华的味道。
只是突然,腰间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耳边是金器磨石的尖锐之声。
她睁开眼,眼前之人一身炫黑的衣袍,一如初见,脸上扣着鬼胄,他的唇角却扬起一弯弧度:“我认识的慕玄不是这般软弱之人”
她才发现,他们挂在崖间的峭壁之上。
崖上垂直扔下的绳索,正好够得着他们,他拉过来宣在她的身上,然后晃动了两下。
腰间一轻,她便被带了上去,她朝下望去,涟酒的身影却越来越小
上了崖,崖上还有一人,蝶谷的右尊者,一身青衣,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救他。
身后传来涟酒笑意分明的声音:“我以为你会见死不救呢!”
世上总有一个人不需要姿态,却依旧可以成就一场惊鸿。之于他,之于他!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她没有理会,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体验从死亡边缘走过的处境。
玄锦狼狈的坐在地上,不远处的平原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彼时还在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少年,如今只有一抔黄土,世事果然无常!
玄锦坐在地上,显得很平静!
涟酒挥挥手:“杀了”
这杀伐予夺之事在他眼里竟是如此稀疏平常,生如儿戏,死亦如是。
“放了她”几乎是同时,慕玄说道:“放了她把!”于她,终究是不忍的,纵然难受,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她背过身去,又说了一遍:“放她走”软软的却又很有力度
单薄瘦削的身影,站在崖边,挺挺的望着远处,却是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哀,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我便不欠她了”
真是,真是可悲呢!
良久,涟酒才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吧”
她转过身,表情很悲伤!那是一种融合了太多感情而复杂的悲伤,是洞悉一切却只能接受现实的悲伤。
她摇摇头,目光清冽,依旧灵动,却添了一抹说不清的情愫,淡淡道:“不用了”
涟酒望着她,眼底的感情很复杂,终是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不近不远,不让她发现。
红衣妖娆,缠在风中,有些寂寥,却依旧坚挺,看着她走过平原,走到城墙,然后便蹲在那里,脸埋了下去。
那个不愿把悲伤给别人看的慕玄,还是如此倔强,他以为他会在这里站很久的时候,她却起身,理了理衣服,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城了
城门渐关,把她的背影拉得好长,直至隔断,他才离开。
草色烟光残照里,背西风,天也萧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