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是用董智扬的微信号发出来的。

李娟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机，一时间百感交集，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

王旭东一声长叹，继续道：“唉！我知道智扬这次住院病情很严重，不过收到这条消息还是感到意外。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英年早逝这样的词会落到董智扬的头上……”

哆嗦着手给自己倒杯酒，李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她将酒杯随手丢进了垃圾桶，快步朝餐厅门外走。一路过去，有不少熟识的人打招呼，她都不予理会，只顾埋头疾行。

王旭东见状有些不放心，立即跟了上去。

从东江国际会议中心一号餐厅出来，李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捂住口鼻，潸然泪下。

专车就停在门外，可她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绕过花坛向江边走去。

李娟的司机也不敢多问，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就在这时，王旭东快步追了出来，左顾右盼，一眼看到了司机。

“人呢？”

司机下意识地朝江边的方向指了指。

江水浩**，滚滚东流。

暮色潜藏在薄雾之中漫天袭来。

初秋的沿江堤岸已经透出些许寒意，李娟单薄的衣衫随风舞动，被吹散的头发挡住了她的半边脸。

泪水很快被风吹干了，她迎着微风抱紧了胳膊。

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李娟的身上，王旭东与之并排站在一起，遥望辽阔的江面……

“李总，你在想什么？”

李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旭东动情地说：“智扬是我们的朋友，他有理想、有抱负……关键是还那么年轻。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可是我们既做不了什么，又改变不了什么。由此也能联想到，我们都应该善待自己，不必过于劳累，凡是适可而止。”

“能抱抱我吗？”

声音很轻，但是王旭东听得真切。

他扭头看着身边的李娟，发现她神情异样，正茫然地望着涌动的江面，似乎随时可能跳下去。

王旭东担心李娟出意外，立即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低头再看，发现李娟睁着眼睛，紧紧依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眼神很复杂，淡漠中也有惊慌失措。

“最后的告别，你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我不想看到你不死不活的样子，更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这最后一面，不如不见。那就拜托王老板替我说几句道别的话吧！”

虽然李娟这番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但是王旭东依然点头答应，并且悄悄抱紧了她。

李娟清醒过来，急忙将他推开，抱歉地说：“对不起，王老板，是我失态了。我、我先回去了。”

走了几步，又快步返回到王旭东面前。

李娟脱下他的外套双手奉还，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再见。”

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月亮比平时差不多大了两倍。

它明晃晃地高悬在半空中，即便公寓内没有开灯，也丝毫不影响肖雨薇的工作。

此时的她独自待在宽敞而冷清的房间，一边收拾着丈夫董智扬的个人物品，一边自言自语，回忆着两人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

“你就是个骗子，我当时年轻幼稚，太容易相信人了。”

“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而我每次都认真地听着。”

“你说，你特别会照顾人，结果呢！我生病的时候，你只会告诉我多喝水。你还骗我说，自己做饭特别好吃，真是这样吗？除了最简单的三明治，你居然连方便面都不会煮……”

肖雨薇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向房门处——

她的视线像X光一样穿透墙壁，穿过空****的客厅，最终来到厨房。

厨房里没有人，燃气灶却是开着的。蓝色的火苗跳跃，男人的手正将各色食材丢进炒锅。

接着，快速翻炒。

他的动作很熟练，颇有职业厨师的风范。

肖雨薇一下子认出了那只手的主人，她激动地跳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出房间，直奔厨房……

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系着围裙的董智扬正在炒菜，一招一式都带着故意卖弄的意味，见妻子肖雨薇到场，不忘朝她挤眉弄眼。

“宝贝，不要着急，马上就好。今天让你尝尝九级厨师的手艺。”

“你吓死我了！回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肖雨薇娇嗔着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董智扬，闭着眼睛将脸紧贴着他的后背，隐隐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智扬，你怎么回来啦？”

是啊！丈夫怎么会回来呢？他不应该像架机器或者一截木头那样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吗？

肖雨薇猜到了这一幕可能只是梦境，但是她依然不愿意醒来。

紧紧抱着董智扬，生怕一撒手他便会消失不见。

董智扬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宝贝，实在不放心你，所以才回来看看。一直想跟你道个歉，可是没有机会。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却视而不见。都是我的错，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报答你。宝贝，希望你坚强一些。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儿子。如果实在想我了，就到墓碑前看一看，跟我说说话……”

肖雨薇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沉闷的钟声以及秒表的哒哒声响。

两种质感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声，催命似的从地底下传来，在她的耳边久久环绕……

时间到了？

紧闭着眼睛的肖雨薇下意识地抱紧了董智扬，以防止他突然消失不见。

终于，她听清楚了，哪有什么沉闷的钟声和秒表，那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有人给她来电话了……

肖雨薇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何时在大**睡着了，怀里抱着一只枕头，连灯都忘了关。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持续响着铃声，点亮的屏幕上是一张宝贝儿子的照片。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

肖雨薇怀疑是营销电话，没好气地挂断。

没想到对方很执着，再次把电话打了过来。

肖雨薇这下终于重视起来了，予以接听，“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个女人。

“你好，我是东江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值班护士长，请问您是特-18床的家属吧？”

“对，我是董智扬的妻子。”

“是这样的，我们已经收到了特-18床从重症监护室转重症监护室呼吸一科的申请，不过病区目前床位紧张，想跟你商量一下，能暂缓一天吗？后天我们这边就能空出床位来。”

肖雨薇感到无奈，解释道：“护士长，我们家属签过字了，调换病区也是经过院方同意的，而且我们已经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明天到医院……”

电话那头的护士长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

“我知道，也非常理解你们家属的心情，不过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没有床位我也没办法。”

“这是你们医院的责任，你不能折腾我们家属吧？”

“谁折腾你们啦？不信你自己来看看吧！”

肖雨薇急了，对着手机吼道：“你这叫什么态度啊？天这么晚了，你让我上医院找床位？这是你们应该干的事情，而不是刁难患者家属！你是哪个护士长？你叫什么名字？有种说出来！我要投诉你！”

“投诉我也没有用啊！该没床还是没有床！你最好冷静一点。”

肖雨薇嚷嚷道：“我冷静不了！你要是给我解决不了床位，明天一上班我就去找你们院长投诉！”

“行吧！那就明天再说吧！”

电话那头挂断了，手机里传来阵阵忙音。

肖雨薇愤愤地将手机撂在床头柜上，烦躁地下床，来到了客厅。口干舌燥的她正要倒水喝，卧室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快步回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还是刚才那个电话号码。

肖雨薇只好耐着性子接听，“喂，又怎么啦？”

“这位女士，你不要着急嘛！也请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医院的床位确实紧张。”

“别说那么多了，我就问你一句话，床位到底能不能给我们解决？”

“是这样的，我刚才安排了一下，你看这样好不好？可以安排临时加床，就在病区走廊里找个位置……”

肖雨薇听到这话气坏了，提高了嗓门喊道：“有没有搞错？我们是重症监护室的病人，随便放在病区走廊像话吗？还有那么多辅助呼吸设备，你开什么玩笑啊？”

护士长不紧不慢地说：“你要是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要不你再给你们的主治医生打个电话吧！再见！”

对方再次挂断了电话，肖雨薇简直忍无可忍。

她实在无法想象，病危昏迷的丈夫躺在病区走廊里，亲朋好友排着队与之做最后告别的情景……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无助地坐在床头胡思乱想。

手机又响了，是主治医生打来的。

肖雨薇收敛悲伤的情绪，擦了擦眼泪，摁下了接听键，“你好，大夫。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主治医生激动地说：“是个好消息，所以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床位解决啦？”

“什么床位？”

“护士长刚刚来电话，说床位紧张，转过去之后要把病人临时安置在病区走廊里……”

“不用麻烦了，特-18床暂时还要留在重症监护室，心肺供体找到了。”

“你说什么？”

得到这个消息后，肖雨薇异常吃惊，她一遍遍与主治医生确认，激动地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