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星标邮件出现在董智扬的谷歌邮箱里。

自归国创业伊始，董智扬收发邮件的习惯便发生了改变，这是受国内办公环境的影响，尤其是习惯使用微信之后，iMessage聊天软件和谷歌邮箱几乎成了摆设，已经很少使用。

看到邮件标题中**M公司的鹰徽图标，董智扬恍如隔世。

他打开文档查看，原来是一封老Park的亲笔信。

这位精明的犹太前老板给董智扬的印象不错，商业准则至上，日常人际交往也透着人情世故。

信中，老Park不吝溢美之词，对智绿公司的“二代超级隔音板”予以褒奖，肯定了以董智扬为首的技术研发团队的领军实力，同时表达**M公司参投中国建材市场的意愿，希望与智绿公司加强合作，互利互惠。

面对发展潜力巨大的中国建材市场，**M公司也想分一杯羹，这一点董智扬完全能够理解。

**M公司作为美国硅谷高科技公司，几经沉浮，如今在全球环保建材研发、营销领域影响力巨大，单一美国市场牢牢占据30%以上销售份额，是名副其实的行业龙头大佬。如果能与之合作，董智扬自然求之不得。

这位年轻的海归博士在国外工作就业多年，深受西方商业思维影响，压根儿没有“好马不吃回头草”的世俗观念，更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摒弃大局观。何况董智扬与老Park相处还算融洽，没有根本性对立矛盾，所以看到前老板抛来橄榄枝，立即给他回了一封信。

大意是，愿意与**M公司加强多维度合作，期待老Park能来中国走一走看一看，互利双赢。

在之后的数日中，董智扬与老Park邮件往来频繁，先后敲定**M公司代表访华日程，拟定商务考察基本内容，并就“二代超级隔音板”研发生产设立中外合资股份公司等等合作项目进行了初步磋商。

这天夜里，由旧金山飞来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东江国际机场。

董智扬、赵乐华、秦淑丽等智绿公司领导及职员数人集体前来航站楼接机，显示对本次国际合作的高度重视。

其中，总工赵乐华刚刚做完膝关节置换手术不久，正处于恢复期，多少有些行动不便。但他坚持大局为重，以智绿公司首席谈判代表的身份拄着双拐亲临现场，实在令人钦佩。

此时，董智扬一边作势搀扶赵乐华，一边仍在埋怨他。

“赵总，我的老大哥，身体要紧啊！不让你来，怎么偏要来啊？不就是接机吗？又不是正式谈判，你真的不用来这里凑热闹。”

赵乐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们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是智绿公司的首席谈判代表，不仅代表我们公司，也代表着中国的形象。快看一看，我的发型乱不乱？”

董智扬、秦淑丽都被赵乐华的幽默言辞逗乐了。

秦淑丽笑着说：“我最佩服老赵的一点，就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都拄上双拐了，还这么乐呵。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呀！还是心里不踏实。”

赵乐华一声轻叹，感慨道：“没错啊！我们智绿公司磕磕绊绊发展到今天不容易，再也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了。与**M公司这种国际公司相比，我们与人家的差距实在太大，我心里没底，因此坐立不安。双方合作的基础，是我们自主研发的二代超级隔音板，100%生物基产品是我们的核心技术，但是也并非不可替代。”

董智扬点头表示赞同，略带焦虑的目光投向了出站口。

取完行李的乘客们陆续出来，有的推着行李车左顾右盼，有的低着头快步疾走。

智绿公司的两位年轻职员高举“**MKatherine”字样的打印纸朝路过的乘客们展示，仔细辨别着接机对象。

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看到他们，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Katherine？”

“yes，Isthatyou？**M？”

“Yeah，it'sme.”

董智扬、赵乐华、秦淑丽见状迎上前去，与之握手寒暄。

让人感到诧异的是，Katherine竟然操着一口半文半白的中文，几乎就是前总工张帅的翻版。

“董博士，久仰久仰，敝人对你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马中赤兔。”

赵乐华见状不禁皱起眉头。

董智扬倒是见怪不怪，客气地说：“您过奖了，过奖了。长途飞行，一路辛苦了。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同事们。这位是我们智绿公司的总工程师赵乐华，赵总。”

Katherine与赵乐华握手，恭维道：“赵总，久仰久仰。一回生两回熟，他日再见，吾等便是老相识。”

“欢迎欢迎啊！”

董智扬接着又介绍了秦淑丽，“这位是东江工业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博士生导师秦淑丽秦教授，她是我们智绿公司的特聘技术顾问，我们技术研发团队的核心中坚。”

Katherine礼貌地与秦淑丽握手，“秦教授，久仰久仰。外子之前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听到这句话，秦淑丽有些哭笑不得。

“Katherine，千万不要这么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头一次见面吧？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您呀！多虑啦！”

Katherine认真地解释道：“请不要误会，得罪秦教授的不是敝人，而是敝人的外子。”

“外子？什么意思？”

秦淑丽彻底糊涂了。

Katherine也感到无奈，“秦教授，这里是中国，难道你听不懂中国话吗？外子，就是敝人的相公；敝人的相公就是外子，也可以称呼他官人、郎君、老公、丈夫……”

众人恍然大悟，总算听明白了。

董智扬好奇地问道：“那你丈夫是哪位啊？我们认识吗？”

Katherine高兴地说：“当然认识了，你们几个是老相识，敝人和诸位才是新朋友。”

说话间，张帅推着行李车走了过来。

董智扬见到老朋友心里一暖，立即迎上前去，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在**M公司就职期间，董智扬结交了不少朋友，张帅便是其中一位。虽然张帅有着二代移民的身份，但是身体里依然流淌着中华的血液，既保留了传统“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道德准则，又能与时俱进，尤其在科技研发领域勇于创新探索。

从整体上看，董智扬对张帅的能力还是比较佩服的，美中不足的是他缺乏定力，做事更容易冲动。

“老张，你怎么回事啊？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张帅诡计得逞，得意地说：“想给你个惊喜嘛！所以才叮嘱老Park暂时隐瞒了相关信息。怎么样？是不是感到很意外？敝人居然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不过这次作为**M公司首席谈判代表，敝人必须优先确保**M公司的利益。智扬，这一次我们既是朋友又是对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喽！”

“还是不是老朋友？刚见面就跟我打官腔？”

董智扬佯怒，之后又笑了起来。

秦淑丽看一眼旁边的Katherine，试探着问道：“张总工，这么说Katherine真是你的……？”

“内子。如假包换。”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张帅与Katherine的夫妻关系，怪不得他们两个连说话的语调语气都极其类似。

董智扬做东，在龙潭大酒店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张帅和Katherine。

席间，他才注意到赵乐华不见了。问了秦淑丽才知道，原来赵乐华根本没来酒店，而是从机场直接回了家，借口是有些累了。

赵乐华性格直爽，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而张帅则恰恰与之相反，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甚至见异思迁。前次与**M公司打了一场知识产权官司，智绿公司败诉，前途渺茫。张帅借口离开智绿公司，在赵乐华看来简直与“逃兵”无异。

如今张帅像没事人一样再次露面，赵乐华岂肯轻易接受他？

机场的不辞而别已经表明了这位老科学家的不合作态度，接下来**M公司与智绿公司的合资项目还能顺利进展下去吗？

一切恐怕都是未知。

董智扬当然清楚赵乐华与张帅的矛盾所在，更不想他们的这种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于是中途离席，特意给赵乐华打电话进行沟通。安抚他的同时，希望他尽量大度。

电话中，赵乐华毫不客气地例举了张帅的种种“恶劣”言行，同时也认为与**M公司此次合作的前景并不乐观。

他说：“在智绿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张帅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张帅就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极端利己主义者。不能同舟共济，不能同甘共苦，我们还能指望他在本次国际合作中起到什么好作用吗？智扬，我劝你也不要心存幻想，应该尽快与**M公司取得联系，提出更换谈判代表。如果我们步步退让，甚至委曲求全，最终换来的一定是最为不利的局面。”

董智扬非常理解赵乐华的心情，不过张帅和Katherine已经到访，此时如果提出换人，**M公司接受的可能性极低。

“先谈谈看吧！我认识张帅时间也不短了，虽然他为人处世的某些做法确实有些地方让人不太舒服，但是专业精神还是有的。我们暂时不要轻易下结论，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董智扬明确了态度，赵乐华也不便过于坚持。

事实证明，赵乐华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