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董智扬便来到开发区管委会找张秋实。
或许是来得太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常务副主任办公室的房门紧闭着。董智扬惴惴不安，焦急地在办公室的门外徘徊。
这次见面结果如何？他根本想象不到，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脚步声由远及近。董智扬下意识地扭头望去，看到肖义鹏局长正朝这边大步走来。
真是冤家路窄，在走廊遇到躲无处躲，藏无处藏，不过董智扬并没有刻意避开肖义鹏的意思。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也只能坦然面对。董智扬面带微笑望着走过来的肖义鹏，主动跟他打着招呼。
“肖局长，早晨好。”
肖义鹏环顾左右，确认没有他人，这才试探着问道：“智扬，这么早啊！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我找张主任有事。”
“找张主任？他很忙的，今天不一定来开发区。好像市招商局有个协调会，张主任应该会去参加。”
“是吗？没关系，我等一会儿就好。”
“要不先到我办公室坐坐？”
董智扬抱歉地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好了。”
肖义鹏作势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智扬，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感觉越来越生分了。我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如果有哪些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千万别埋怨老大哥。”
“不会的，您是开发区领导，我们智绿公司是入驻开发区的企业。开发区就这么大点地方，肯定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想谢谢你的关照。”
肖义鹏还想刨根问底，董智扬的手机响了。
董智扬看一眼手机屏幕，发现电话是赵乐华赵总打来的，于是一边接听，一边朝走廊尽头走去，刻意与肖义鹏保持距离。
“智扬，你在哪儿呢？”
“我在开发区啊！”
“你现在在哪儿？”
“在开发区管委会。”
“你跑管委会干什么？赶紧回来吧！张秋实主任正等你着呢！”
董智扬闻听一阵狂喜，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好好好，我知道了，马上回去！”
作为金陵区区长、开发区常务副主任，张秋实职务范围广，工作强度大，可谓日理万机。董智扬万万没有想到，张副主任会直接前往智绿公司，显然对启动企业“清退”程序极为慎重。
单凭这踏实认真的工作作风，便让董智扬肃然起敬。
在张秋实的要求下，智绿公司提供了超级隔音板的全套技术资料以及与**M公司知识产权纠纷案的法院判决书等相关文件。经认真比对研究，又先后与董智扬、赵乐华、秦淑丽等人谈话，详细了解情况。
谈话结束后，董智扬多少有些委屈，顺便问起启动企业“清退”程序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否认我们智绿公司犯了一个严重错误，主要责任肯定在我，但是张主任，我们的过错确实没有主观故意。您也看到了，我们智绿公司在环保节能新材料领域的研发能力很强，完全没有必要窃取别人的专利。为什么有人要把我们一棍子打死呢？这里边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张秋实认真地说：“智扬，你不能这么去想。启动企业清退程序，是开发区维护自身声誉的有效措施之一。实践证明，它是一项有效的制度，防微杜渐没有错，必要的时候也要猛药去疴。”
“我总觉得事发蹊跷。”
“不，事实摆在这里。你们智绿公司败诉了，确实属于过错方，尤其是在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日益提高的今天，你们的所作所为无疑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开发区的声誉。”
“张主任，难道就不能给我们智绿公司一次改正的机会吗？”
“这件事情我们还得开会研究一下，做全盘考量。说实话，我个人认为，智绿公司确实符合企业清退条件，如何取舍暂时不好说，因为这不仅要看你们企业领导的认错态度，更要看公司是否有可持续发展的创新能力……”
董智扬着急地说：“创新能力有啊！张主任，我们已经开始重新构架超级隔音板的技术规划，相信二代超级隔音板很快会有所突破。”
“很快是多久？”
“大概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最快要多久？”
“六个月，不能再少了。”
张秋实琢磨了一会儿，沉吟道：“二代超级隔音板是不是完全独立自主的设计研发？”
“是，完全由智绿公司自主研发。”
此时的董智扬已经看出张秋实的为难，着急地喊道：“张主任，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是我们智绿公司罪不至死吧？我恳求您主持公道，暂缓执行企业清退程序，给我六个月时间，不，我只要三个月。如果二代超级隔音板不能如期研发成功，智绿公司将主动退出开发区！”
张秋实眼前一亮，“三个月？你确定？”
董智扬挺直了身子，朗声答道：“我确定！我董智扬愿意立下技术攻关军令状，限期推出自主知识产权的二代超级隔音板！”
张秋实心情复杂地望着董智扬，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几天后，赵乐华赵总带来一个好消息，让董智扬以及智绿公司看到了一线生机。
开发区工作会上，常务副主任张秋实顶住巨大压力发表意见，首先肯定了董智扬、赵乐华、秦淑丽等人在节能环保新材料研发领域的领军地位，接着建议延缓对智绿公司执行企业清退程序，提出给年轻的智绿公司一次改过自新、重新成长的机会。
张秋实的“庇护”之举引发巨大非议。
不仅当时在场的肖义鹏局长坚决反对，连向来好脾气的和事佬季主任和刘书记也不赞成，认为此例不能开，否则将遗祸无穷。
争议归争议，有关智绿公司的“清退”裁决就此搁置下来。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先是肖义鹏等几位园区领导的态度转变，既然常务副主任张秋实已经明确表达了个人意见，其他几位园区领导的心理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过于坚持。
其次，就因为张秋实旗帜鲜明的袒护与力挺，他与董智扬的特殊关系很自然地被摆到了桌面上，甚至成为某些长舌妇家长里短、街头巷尾的谈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口口相传，传来传去便导致关键信息丢失，最终的结果便是原意走了样、变了味。
比如：新近就有谣传说，董智扬其实是张秋实的“海归小舅子”，张秋实甘愿充当其保护伞，还不是因为疼爱他的姐姐常吹枕边风。说巧不巧，张秋实的爱人也姓董，这下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作为历史悠久的省会城市，东江人脉关系本就复杂，而开发区又是衔接各级各方面工作的关键枢纽。张秋实甘愿充当董智扬以及智绿公司的保护伞，这种敏感的话题先在开发区传得沸沸扬扬，到后来连市委市政府领导都知道张秋实有个“海归小舅子”。
董智扬担心拖累张秋实，为此专程去过一趟他的家。
心底无私、一身正气的张秋实倒是没把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提醒董智扬不要受其影响，把精力全部用在创新研发工作上。
“开发区管委会的各项工作琐碎而繁杂，精简、高效、服务、扶植，是我们管委会干部的工作核心。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强调转变政府工作职能，其中人性化服务更是老生常谈。什么叫人性化服务？不是人情世故，而是按实际情况灵活掌握政策。”
张秋实一边作势给董智扬递烟，一边继续道：“比如你们智绿公司与**M公司的那桩知识产权纠纷官司，我相信你们没有主观故意，那么园区启动企业清退程序就显得有些武断了。抽烟吗？”
董智扬摆摆手，解释道：“我有哮喘病，所以从来不抽烟。”
张秋实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将叼在嘴里的烟卷塞回了烟盒，又拿起桌上的柑橘替董智扬剥开……
“智扬，说实话，其实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作为硅谷精英人才，你在环保新材料研发领域具有世界领先地位，这一点毋庸置疑。肖局长和李娟他们为了促成你回国创业，确实也做了不少工作，多次让我汇报。这些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当听到智绿公司那桩知识产权纠纷时，我多少有些惊愕，第一反应是感觉另有隐情。”
董智扬感激地说：“谢谢张主任支持，我们今后一定吸取教训。”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我们不要糊涂，更没有时间精力顾忌太多。你和智绿公司当前的任务是什么？第一，是生存；第二，还是生存。想要生存下去靠什么？就靠企业的科技创新能力！如果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淘汰。”
说着，张秋实将剥好的柑橘递给董智扬。
不知为什么，虽然与张秋实的接触并不多，但是董智扬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关怀，那是一种如父如兄的感觉，让人心里暖暖的。此时备受感动的他捧着橘子，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
“张主任，您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智绿公司一定能东山再起。我、赵总、秦大姐……我们大家对二代超级隔音板的研发都非常有信心。”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等你们最新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