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邝美萍、景小鱼攀谈叙旧的身影，敦袈终于下定了决心。
“方书记，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我也只能要这块地来建厂了。不过，我们丑话必须说在前头。因为额外增加了修桥铺路这些不必要的支出，您一定得帮忙协调银行贷款。”
方向明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啊！给予创业资金支持，是我们社区的分内之事，你就放心吧！”
董玄武不忘提醒道：“小方，那个粮食生产联合体，你正好给我们讲一讲。”
方向明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准备好的文件资料分发给敦袈、董玄武，一边给他们解释。
“对对对，是这样的。敦袈决定返乡创业，我们社区非常欢迎。他的构想很好，可以说与我们龙潭社区的一项粮食生产发展规划不谋而合。董主任，你也看一下，这是有关设立粮食生产全产业链联合体的分析报告。去年完成的，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
敦袈和董玄武认真翻看资料，若有所思。
方向明继续道：“敦袈，你设想的产业模式是种粮大户+粮食加工厂。其实完全可以参照这份报告资料，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敦袈琢磨着嘟哝道：“粮食生产全产业链联合体？填补社区产业空白？”
“没错，说白了就是集团化规模经营，比你那样的小打小闹是不是更有市场竞争优势？如果同意这个方案，我们就签合作协议。接下来，将由社区党委出面协调，以粮食加工厂为龙头，粮油贸易为纽带，联手城镇商超企业、农业合作社以及若干农户，成立粮食生产全产业链联合体，规模经营，共同致富。联合体就用你已经想好的名字‘龙粮公司’。敦袈，你觉得怎么样？”
敦袈一时犹豫不决，转向董玄武征求意见，“大伯，帮我拿个主意呗？”
“真听我的？”
“你说嘛！”
董玄武朗声笑道：“那就干呗！这没什么可犹豫的。你还这么年轻，即便首次创业失败也能收获不少经验。我们老一辈努力奋斗，谁没有经历过磕磕绊绊？谁没有摔得鼻青脸肿？这不一样过得好好的？放心吧！天塌不下来，再说了还有方书记大力支持嘛！”
一席话打消了敦袈的顾虑，他主动与方向明握手，“方书记，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签协议！”
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准时降落在东江国际机场，考虑再三的张帅终于回国了。这一切都在董智扬的意料之中。
不给他施加一些压力，张帅永远不会主动做出选择。董智扬熟谙老同事的心理，这段时间经常与之通话，名义上汇报智绿公司隔音降噪新材料研发进展，其实是一次次的投食诱饵。
不过，张帅也有自己的想法，本次回国受聘于智绿公司担任总工程师，提前与董智扬约法三章。第一，隔音降噪新材料研发的设计思路以张帅为主，若遇巨大分歧，必须执行张帅的方案；第二，有关福利待遇等问题，执行标准不得低于前东家**M公司；第三，张帅保留专利授权等相关权利并享有授权期限之外的研发成果红利。
董智扬满口答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嘛！他了解张帅在隔音降噪材料研发方面的领军能力，智绿公司有他加盟必定少走弯路，总体来看这笔生意还是很划算的。
艰难创业的确能改变一个人。不知不觉中，董智扬的思维已经从学术研究型的博士向更注重效益的企业家转变。
平心而论，作为隔音降噪新材料研发领域的佼佼者，张帅的业务能力自然不俗。到岗后的这几天，他几乎吃住在公司，废寝忘食查阅了有关该项目的全部资料，一次次走进项目实验室验证，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智绿公司的研发方向出现重大偏差，建议进行重新规划。
张帅冲动之下拉闸断电的瞬间，包括董智扬、赵乐华、秦淑丽在内，项目实验室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敝人不才，从事隔音降噪新材料研究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多少有些发言权吧？诸位也都算得上业内人士，甚至某位团队骨干还是大学里的博士生导师，如果连这么低级的失误都看不出来，请问你还怎么带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被张帅当众奚落，秦淑丽的脸颊瞬间泛起潮红。
她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学者，国内赫赫有名的材料科学家，东江工业大学的教授兼博士生导师，拥有属于自己的高标准实验机构，走到哪里都被奉为座上宾，没想到却被刚刚回国没几天的张帅贬低得一无是处。
年近花甲的秦淑丽素养很高，她没有当众发火与张帅直接冲突，而是找借口想离开。
“智扬，我还有个会先走了。你们也别着急，慢慢商量。”
董智扬、赵乐华等人急忙将她拦下，并好言安慰。在场的技术人员们见状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董智扬来到张帅面前，劝解道：“老张，方案是大家集思广益制订的，你有什么观点和想法直接说出来嘛！没有必要大动肝火。秦大姐那么大岁数了，为了这个项目还跟我们年轻人一起熬夜攻关……”
张帅冷笑道：“有价值吗？南辕北辙，东拉西扯，敝人认为你们都是白费力气。再这么执迷不悟地干下去，将彻底沦为行业笑柄！”
赵乐华听不下去了，嘲讽道：“张总工，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你倒是念一段给我们大家听一听啊！光说不练啊！在场的都是行内人，如果你张总工说的有道理，我们肯定听你的。”
张帅抄起一块“超级隔音板”，当众敲得啪啪响。
“玻璃纤维棉基材强度不够，外包防尘玻纤布吸音效果差，最关键的无机纤维喷涂居然使用水基型胶粘剂，简直一塌糊涂！”
董智扬解释道：“老张，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不过我们依然坚持了绿色环保等级的高标准，重点还是要把成本先降下来。”
张帅没好气地说：“奸商！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奸商！你就是为了多赚钱！董智扬，你是一名材料科学家，怎么思维变得跟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一样？！我们这些人如果不能在技术层面做到精益求精，做到极致，还要我们做什么？你已经忘记了创业的初衷，变得厚颜无耻！”
董智扬有些忍无可忍，不过依然压着火气。
“老张，我比你回国早一些，多少更了解国内市场。创业不易，生存更难，智绿公司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拿出适应市场的产品来。理想终会实现，但是生存是第一要务。”
张帅恍然大悟道：“啊！你这番话醍醐灌顶，敝人受教了。好吧！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我老死不相往来！”
说走就走，张帅整理行装，预定了第二天返美的机票。
董智扬一再劝解无果，无奈之余只好请他吃饭践行，地点定在五星级的龙潭大酒店。
在“八项规定”出台之前，龙潭大酒店门前经常豪车遍地、宾客如云。如今曾经风光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为了招揽生意维持运营，龙潭大酒店适时推出平民实惠套餐，价廉物美，广受好评。
董智扬点了标价128元的B套餐。饭菜上桌，四菜一汤之中有鱼有肉，啤酒还免费，颇为实惠。
张帅窝了一肚子火，闷头喝酒也不说话。
在年轻服务员上菜的过程中，董智扬有意无意地与之闲聊，其实是让张帅听一听人家的经营之道。
“你们龙潭大酒店名声在外，听说之前包间的最低消费都得两千八百八十八？”
“那是最小的包间。”
“最大的呢？”
“一桌就得上万。”
“现在肯花这么多钱的客人不多了吧？”
“很少很少。八项规定出台之后，那些公款吃喝的都不来了。现在我们餐厅主打平民套餐，很实惠的。你们两个人要的是B套餐，桂花鸭、松鼠鱼、鸡汁汤包、炒青菜，再加一份苗乡龟凤汤，共计128元。吃不了就打包，厉行节约，从我做起。”
董智扬故意嘲讽道：“奸商！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奸商！你们就是为了多赚钱！没想到啊！堂堂五星级龙潭大酒店，怎么思维变得跟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一样？！”
正闷头喝啤酒的张帅听到这话差点儿没喷出来。这话明明是他之前讲过的，让董智扬现趸现卖，竟平生出几分刺耳。
服务员笑盈盈地解释道：“小商小贩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也不丢人啊！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五星级大酒店又能怎么样？还是要先适应市场才行，否则我们这么多人都得下岗。”
望着服务员远去的身影，张帅若有所思。
董智扬感慨道：“老张啊！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吗？是你始终保持着对技术的敬畏。”
“敝人确实有心无力，也许该急流勇退了。”
“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做出决定都不一定是自己的初衷，而是或多或少地受到客观因素的制约。智绿公司走到今天是失败的，所以这一次我必须成功，企业才有可能存活。”
张帅摆摆手，直言道：“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一时彼一时，要学会审时度势。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董智扬朝张帅竖起大拇指，与之碰杯饮酒。
“回美国干什么呢？还去坐老Park的冷板凳？老张，既然你已经看出隔音降噪新项目存在诸多问题，那我们就集中力量整改好不好？我有一种预感，我们的超级隔音板肯定能一炮而红。”
张帅乜斜着眼睛想了想，忽然有些懊悔。
“智扬，秦大姐那边不会记恨吧？敝人一时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想想确实做得不对。”
董智扬宽慰道：“你是为了工作嘛，秦大姐应该能够理解。要不这样吧！哪天我陪你去趟她们家。希望秦大姐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们两个一笑泯恩仇。”
张帅佯怒道：“你才是小人！不折不扣的小人！”
董智扬一乐，“没错，在你和秦大姐这些行业前辈面前，我董智扬当然是小人，这种提法我接受。”
其实，张帅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冲动过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去处，即便**M公司老Park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他，接下来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像之前很多年那样坐冷板凳。
与其温水煮青蛙般熬日子，不如壮着胆子尝试一把。已然奔五张的年龄了，即便不成功，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