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按了静止符, 被推开的门还在“吱呀”地晃动,喵喵和汪汪从客厅里面跑出来,刚刚洗了澡, 现在又在地上滚来滚去。
徐暮的一只手揽在她腰上,还有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巴。察觉到现在的姿势动作不太对劲,梁辞赶紧拿手肘往后推, 把徐暮给推开后, 镇定地扒拉了下头发,对愣在门口的徐朗道:“早上我过来的时候买多了一份早餐, 先吃饱了再说。”
她早预料徐朗肯定是要来找徐暮的,不是去火车站就是来家里等着, 所以才特意买了三份早餐过来。
徐暮还傻愣愣地站着, 既尴尬刚刚和梁辞不自然的举动, 又是对终于见到了徐朗的不知所措。
或许是亲兄弟间的心灵感应,徐暮刚刚扫过去那一眼就觉得来的人是他哥没错了。等视线聚焦下来, 细细去看, 依然能和记忆里的人的面容重合在一起。尽管徐朗的脸庞轮廓更硬朗了, 皮肤粗糙得再无当年的矜贵模样, 眉眼依然如初。
两人都默契地站在原地对望,没有一句话, 却已经红了眼眶。
这中间十来步的距离, 是他们分别的十几年时间。从京城到西北,再回到京城,中间又辗转过别的地方, 好在最后也都走了回来。
梁辞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徐暮, 等了一会儿, 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角, 轻声道:“先叫人进来。”
徐暮深呼吸,终于把刚刚塞住的鼻子通了气,也把眼中的泪意给忍了下去。开口却是忍不住声音哽咽,“回来了,吃饭。”
他在漫天黄沙的西北没等回来的人,在京城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等到了。
徐朗转过身去,捂着脸好一会儿,手心蹭着衣服,又把衣服扯了扯挺直身板走过来,手搭在徐暮的肩膀上,拍了拍,比划了下身高,发现徐暮几乎和自己一样高,“和你说等年纪上去了就长高了,没骗你吧?”
“嗯。”徐暮觉得还有些别扭,太久没见面,也没想过还能再见面,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想说什么。现在依然像是一场空旷又虚无缥缈的梦,脚没落到实处。
察觉到徐暮和徐朗都不太自然,梁辞拿起自己刚刚吃过的包子和豆浆,对徐暮道:“我去前面店铺找芬姐说点事情,你们先聊着。”
她和吴芬哪里有什么好聊的,哪次过来不是找他?徐暮明白梁辞的意思,就是想着给他和徐朗空出时间和空间好好说说话。
徐暮拉住她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留下来吧,也没什么是你听不得的。”
梁辞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徐朗,发现他们兄弟俩还是挺像的。现在都很别扭,只不过徐暮能找她陪着,显得徐朗那边孤零零地站着很可怜。
安抚地怕了拍徐暮的手,温声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先和他聊聊。”
眼看着梁辞走出去,顺手把喵喵和汪汪带走,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徐暮更觉得堂屋的空间逼仄,擦了擦手心的汗,站在桌子旁边对徐朗道:“先吃点东西吧。”
等徐朗坐了下来,徐暮才跟着坐下来,把手边的包子豆浆给推到了徐朗那边,“旁边学校门口卖的,估计卖饺子的那家今天没出来,不然梁辞肯定去买饺子。”
徐朗拿了一份,两三口吃完了一个包子,一抬眼就发现徐暮在看着自己,突然就紧张起来,伸手擦了擦嘴角,尴尬道:“在部队里习惯了吃快一点。”
徐暮示意他继续吃,“我之前也这样,梁辞说吃饭吃太快对胃不好。她学医的,讲的话也有道理,你以后吃饭也注意点。在外面忙没办法就算了,在家里吃饭不用赶。”
徐朗动作一顿,“嗯”了一声就继续啃包子。这回一个包子足足咬了十来口才吃完。
徐暮想说倒也不用那么精致,但是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会破坏气氛,干脆就不说了,自己也不自觉地把吃东西的动作放慢下来。
还没吃完,徐朗想起了自己今天过来的目的,把证件和一张泛黄的单子给拿了出来。“等我回部队了,再让组织给我开个身份证明。当时在档案里是写了牺牲了,不过是有原因的,现在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了,证明也能开。还有这个,”
“母亲的嫁妆单子。等你有空了我们去一趟公安局,我问过商闯了,那些东西能还回来,还有家里的那些的屋产,也是要还回来的。生意的事情我也不懂,家里的东西交到你手里我也放心。”
“你现在还在部队?是在哪儿?什么时候走?”
“除了在部队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徐朗自嘲地笑笑,“当时是在西南地区出任务受了伤,转回到了中部地区的医院,后来好了就去了南边的海岛。情况有些复杂,以后再慢慢说吧。这次请了假的,下个月月初得回去了。”
徐暮突然觉得手里的包子不香了,放到了桌上,闷闷道:“不用你开证明,我认得出来。”眼睛看向徐朗左手的手背。
上面的那条疤还是那么明显,并不像小时候徐朗哄他的“长大了就慢慢地没了”,那时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一直相信等他长大了,他会长高,而哥哥手上的伤疤也会消失。
从口袋里掏出老旧的怀表,打开放在了桌上,“爸的那块怀表没保住,被人砸碎了。就剩妈的这一块了。”
徐朗接过去,手指轻轻搭在照片里的人的脸上,没克制住,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蹲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徐暮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咬着牙没哭出声,额头青筋暴起,眼泪一落下来立刻就一把米抹掉。
在前面店铺等着的梁辞根本没有心思去找吴芬聊天,时不时地看向堵住的门的后边,但是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吕小蝶察觉到梁辞心事重重,一下子就判定肯定是和那天来店里的男人有关系。八卦地问道:“老板真的还有个大哥啊?是亲的还是家里亲戚家的?”
“嗯。”梁辞根本没怎么注意听吕小蝶说什么,还在想着里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吕小蝶的眼睛一亮,“真的啊?是亲大哥的吧?看着也挺厉害的,老板他大哥是做什么的?”
“以后再说吧。”梁辞看了下手表,他们也说了快四个小时了,还没出来。但是转头一想,任谁亲兄弟阔别十几年死而复生,应该也会想知道对方这些年的情况吧。
对面小炒店的服务员拎着一大袋饭菜过来,梁辞付了钱之后,把饭菜放店里,又跑出去买了半箱啤酒回来。
吕小蝶自告奋勇要帮她把这些吃的喝的给拿进去,被梁辞拒绝了,把饭菜和半箱啤酒都放箱子里,绕半圈从后院侧门进去。
打算落了空,吕小蝶和另外一位售货员抱怨道:“以前不知道和她打好关系能这么有用,现在人家真的和老板在一起了,也不乐意和我们说话了。”
吴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想着提点她几句。倒是另外一个售货员挺会看眼色,没接吕小蝶的话,转过头来问吴芬还需要做些什么。
吕小蝶顿时觉得自己在店里被人排挤了。
梁辞站在门外也没听到声音,正想着要把东西先放下来然后掏钥匙开门,喵喵和汪汪一下子就从院子角落的小洞钻了进去。喵喵是真的长胖了,光靠它自己挤不进去,还是汪汪在后面帮着拱它才挤进去。
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喵喵和汪汪的叫声,然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徐暮的脚步声。
门打开,喵喵和汪汪还跟在徐暮的身后,冲她吐舌头摇尾巴,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
徐暮上前来接她抱着的东西时,梁辞发现他的眼角还是红的。
“买了什么吃的?”声音也是哑哑的。
“不知道他,呃,不知道徐大哥的口味,我就都点了小炒店的招牌菜。”
徐暮看了眼身后堂屋,徐朗跟着出来但是没上前来,站在堂屋的门边上看着他们。触及到徐朗的目光,徐暮立刻就扭回了头,对着梁辞小声道:“我哥的饭量有点大,他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份,下次得把他当两个人算。”
这话一出,就算是认了人了。
梁辞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徐朗,只比徐暮稍微高出一些,但是身板壮实得快要抵上一个半徐暮了。吃得多应该也是合理的吧。
徐朗见他们两个在嘀咕,觉得自己站在这儿看着不合适,背着手就进去堂屋坐着了。心想着这年轻人谈对象是比较直接些。
饭菜和啤酒都摆到了桌上,徐暮转身去泡了一壶花茶过来,给梁辞倒了一大杯,而给自己和徐朗的就是啤酒。
“今儿高兴,咱哥俩喝点儿。”
徐暮和徐朗俩人直接干掉了一瓶酒,还想再拿第二瓶,徐暮就被梁辞扯了扯衣角。一个眼神扫过去,徐暮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递给徐朗一双筷子,一改刚刚喝酒时的豪爽劲儿,“酒喝多了伤身,先吃点菜垫垫肚子。”
谨记着徐暮早上说的在家吃饭得慢慢吃,这一顿饭是徐朗进部队以来吃得最慢最久的一顿饭。大家都安静吃饭,但是他和徐暮、梁辞面对面坐,总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张餐桌上影响俩小年轻培养感情。
饭后,徐朗非要自己收拾餐桌,而且不准他们两个动手,剩下的一点菜都给端回了厨房里。
梁辞看向徐暮,“你哥是不是太客气了?”
“还行啊。小时候在家我和他也是他做家务。”徐暮一脸的理直气壮,占着小几岁的便宜,可没少偷懒躲着活。
梁辞回想了下自己的情况,半斤八两吧,好像在家的时候也差不多都是她哥干活多。
“你们今早聊得怎么样了?后面你打算怎么安排?”
徐暮眼睛看着院子里忙着洗洗刷刷的人,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懒懒地坐在沙发上,脑袋想靠到梁辞的肩膀上,毫无意外地被梁辞一把推开。
第62节
“聊了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你是没看见我哥哭得多厉害,眼泪说来就来,我都怕了。”徐暮啧啧两声,“他说明年就能调回来了,到时候住一起要还这么能哭......”
梁辞“嗤”地笑了一声,刚刚不知道是谁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而他哥完全没事人一样。别扭鬼,是谁哭得最厉害还不一定呢。
“笑我是不是?”
梁辞抿住嘴,“没笑你啊。我是想说,你哥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走,客房要不要收拾一下,让他住家里?住在招待所哪有住在家里舒服是不是?”
“嗯,说得对,待会儿就让他把招待所给退了,住家里。”说着就想起来去西省的那几天,“我在你家里住的都是你的房间。梁辞,你以前写的字还挺丑。”
她早想到过徐暮回去家里可能会住在她那间房里,徐暮也可能会看到她家里的书本,但是没想到徐暮的关注点是她以前的字丑?
“人都是会成长的,我现在的字写得好就行。小木头,你去收拾客房吧。”
谁还不知道谁的一点小“把柄”呢?
徐暮羞得脸红耳朵红,气急败坏道:“快点忘记这个名字!”
梁辞“哼”地一声转过头,就是不答应他。
“快去找新的床单被单铺上,呐,你哥可在看着我们呢。”今天早上突如其来的尴尬时刻,梁辞觉得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你先说以后不喊这个称呼,我现在就去收拾。”徐暮坚持。
果然现在有哥哥撑腰了说话就是有底气,梁辞敷衍地摆摆手,“好好好,现在我不喊了。”
没注意到她话里的漏洞,徐暮满意地去找床单被单拿去客房。刷洗好了碗筷的徐朗,看了眼单独在客厅的梁辞,毫不犹豫地转身去了客房找徐暮。
“你和梁辞闹别扭了?”
他都恨不得把梁辞给供起来了,哪里敢和她闹别扭。
“没有啊。”徐暮指挥他给扯住床单的两个角,三两下就把床单给铺好了。“不过,你以后别和她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像一些奇怪的称呼啊,就不要提了。”
徐朗了然地笑道:“行,不能和梁辞说你以前的小名叫小木头对吧?还有你以前......”
“可以了可以了,都过去了,哥。”徐暮连忙喊停。
徐朗嫌弃他铺的床单有褶皱,看不下去了,自己上手去把床单给铺得整整齐齐,顺便把一团在床头的被单给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薄豆腐块。
他哥这个爱整洁的毛病还是那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