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铁梅拍板说:“这间房,咱不卖了。”◎

目送方戬骑车走远,初迎转身往总站里走,只要她上早班,就得四点钟从家出发,到公交车总站拿车,检查车质车况,再把车开到西城客运站总站,在食堂吃早饭,六点二十分,开出首班车。

方戬来送她上班一是现在夫妻关系还很好,而是只是公交车总站离家远,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

公公方洪年在城西饽饽厂上班,同样交通不便,可抠搜的婆婆不肯再买自行车,小夫妻妥协,只能暂且如此,方戬把车骑回家给方洪年用,他自己上班地点离家近,他走路上班,工作时外出骑单位的车。

因为抠搜舍不得买自行车搭上一个人,姜铁梅这账算得可真“精明”,等解决了卖房问题一定要买辆自行车,把方戬解放出来,让他多睡会儿,以更饱满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

她开的是一辆红白相间的BK670黄河牌铰接车,这是八、九十年代的主力车型,很多老京城人应该对这款车都有印象,

在食堂简单吃完小米粥跟香菇油菜馅包子,初迎还灌了壶温水放到车辆前方的小桌上,还有一圈清洗干净的茶杯,都是给乘客准备的,就是为了让乘客感受到宾至如归的热情服务。

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初中毕业后她在鞋底厂当了两年女工,后交通公司招工考试,她脱颖而出加入公司,上午修车培训,下午开车培训,整整培训一年时间后成为公交司机,今年她二十三岁,已经当了四年公交车司机。

初迎为自己是个公交车司机感到自豪,她是公交公司精挑细选并培养出来的人才,是人人尊敬的司机师傅,是维修跟驾驶能手,是为数不多的女司机之一。

工资也高,每个月三十九块五,月休四天,每天还有六毛钱的津贴,这样一个月的工资就五六十块,跟方戬这个工农兵大学生差不多,逢年过节还会发各种福利。

到她五十岁退休,安全零事故行驶三十一年,一百二十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三十圈,多次荣获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优秀驾驶员的荣誉称号。

给乘客准备水就是她第一天参加工作起就做的事儿,可自重生之后,她把水拿到车上时脚步却是凝滞的,她对自己的工作跟前途产生了质疑。

不过等她坐到驾驶位上,她又充满工作热情,在自行车流中,她感觉自己像是海洋中的鲸鱼,四周都是小鱼小虾。

搭档售票员小季又在大声唱票卖票,招呼大家坐好抓稳,车到站时把手伸出车外提醒行人避让。

“师傅,我跑了半天渴坏了,这水可以喝吗?”

初迎点头,热情洋溢地说:“可以,就是给乘客准备的。”

“谢谢你啊。”那道声音充满感激。

跑完两圈就可以到客运站上厕所,不过没有吃午饭时间,一点钟会有同事来换班,她下班回家。

初迎跟小里做好交接班,她从挎包里拿出糕点分了对方一块,小季咬了口糕点夸赞道:“你公公做得麒麟酥真好吃,你婆婆总给你拿点心,他们对你可真好。”

方家祖上是宫廷糕点师,方洪年子承父业,也是糕点师傅,在城西饽饽厂上班,他经常低价买点心边角料拿回家。

姜铁梅听说公交司机不能按时吃饭,很多肠胃都不好,就挑出其中大块点心留给初迎,让她备在挎包里,饿的时候一定趁乘客上下车的功夫吃点儿。

就凭给她准备点心这一点,她婆婆问题很大,毛病不少,但还可以挽救。

坐公交车回到家后初迎就比较自在了,整个大杂院都很安静,家人都在上班上学,吃完姜铁梅给她留在锅里的饭,睡了个午觉,出发去附近理发店剪头发。

附近生活非常便利,有两三家理发店,她选了一家门口玻璃上贴着演员画报的,指着其中一张说:“师傅,我头发剪短,就剪成这样。”

理发师傅看着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眼前一亮,问:“你卖头发不?”

“怎么收?”初迎问。

理发师傅拇指食指伸展开,比划一个动作:“你头发多,五块钱一拃。”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初迎的长发卖了三十块,发稍还免费烫了卷,理发师傅得意地炫耀自己手艺:“你看你留短发多精神,比电影演员都俊。”

出了理发店,没有沉重的长发感觉一身轻松,初迎连脚步都轻快好多。

回到家,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刘海不够蓬松,又从笤帚上撅了秫秸秆,用火烧热,把刘海跟耳侧的头发都烫得蓬松,这才满意。

差不多到了放学时间,初迎去幼儿园接闺女,春燕这丫头根本就没认出妈妈,委屈巴巴地撅着小嘴往旁边走,初迎大声招呼她,她才面露惊喜,迈着小腿飞奔过来。

“妈,你头发呢。”闺女鼓着腮帮子问。

妈妈跟她同款的麻花辫竟然没了。

下班回来的方戬也没认出自己媳妇,大家都在马路牙子上走,可他大步流星径直从母女俩身边走过去。

“方戬。”初迎招呼他。

方戬停步回过头看妻女,微微凝眉:“怎么把头发铰了?”

都八十年代了,谁还留土味麻花辫!初迎简直怀疑自己之前的审美,她甩甩头说:“省得你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方戬不适应媳妇的新发型,走了两步拉住闺女另外一只手说:“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几天都不对劲。”

面对检察官同志炯炯如炬的视线,初迎可不想被他找不同,转移话题说:“我早上跟你说的事儿,一定得跟妈说。”

方戬点头:“好。”

大杂院的拥挤从门洞开始,很窄的门洞放着不知道谁家的废弃农具还有椅子,院子本来是二进四合院,分为内院跟外院,中间有水磨砖围墙分隔,有垂花门可以通行。

他们住内院的东房,本来是大三间,现在隔成了小五间,一共是五十平米,在所有人家中,他家房子最大,当然人口也多。

大杂院其它地方也非常拥挤,各家都在房子附近建厨房跟储藏间,甚至超过自家住房本来的面积,内院跟外院都只剩不多的公共活动空间。

回到家,姜铁梅已经在铁皮石棉瓦搭的厨房里忙乎,她担心费水、费煤费粮食,不肯让俩儿媳妇帮忙,很快晚饭就又快又省地准备好。

等晚饭开始,初迎给方戬示意,后者马上开口:“妈,咱腾出来的房间不能卖,得留给老三。”

姜铁梅惊讶得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不都说好了吗,临到卖的时候咱能变卦呢。”

方戬把清晨初迎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初迎马上更深入的阐述,她说:“妈,老三多孝顺你们俩,他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内蒙,但他一直惦记你们老两口,你看他回来探亲带的东西,奶酪奶棒牛肉干,牛肉干他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给咱家带回来。他都说了会给你们养老,说不定他哪天就回城,妈,咱们得给他留房间,不留房间就寒了他的心。

当时老三多听话,本来他初中毕业爸给他找了份啤酒厂的工作,可你说大舅妈重病要钱治病,让他把工作让给红兵,他没工作只能下乡,本来他可以留在城市里挣工资,可是却孤身一人在乡下患重病咱家人都不知道。”

姜铁梅听得红了眼眶,这些年她净顾着拉扯侄子,差点忘了当知青吃苦受罪差点得病死在外地的三儿子!

她相信二儿媳妇心眼好,毕竟她在老三下乡之后才嫁过来,跟老三一家子都不熟,肯定一点私心都没有,只是为了一家人和和睦睦。

方家祖上烧高香才能有这样手捧铁饭碗又心地善良的儿媳。

家有贤妻,方能家和万事兴。

家里人对卖房这事儿态度本就不一,除了姜铁梅一腔热情想要提携侄子,方戬、初迎、方晋南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方洪年本来就不太想卖房,毕竟房子是祖产,卖祖产那是败家,架不住姜铁梅三番五次地磨,本来他就耳朵根子软,只能答应下来。

大嫂陶芋现在住着豪宅,还没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她乐意卖房是姜铁梅给她了个口头承诺,等饽饽厂招工,方洪年会把把她二妹介绍进去,她倒不是扶妹魔,只怕妹妹拉她衣裳襟过日子,二妹有个像样工作学门手艺,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听初迎一番话,她咂摸出味儿来了,她家房子也没多大啊,就给二百块钱,姜红卫摆明了是占他们家便宜!

她说话可不客气:“妈,姜红卫不是要给两百吗,大杂院这么多,让他去寻摸,肯定有人家有多余房,不像咱们家,住得好好的,还专门腾出一间来。”

经历一番激烈的暴风骤雨般的思想斗争,姜铁梅对三儿子的亏欠跟思念终于占了上风,拍板说:“这间房,咱不卖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公交司机配检察官,我在文里一直试图说明在八十年代,检察官并不比司机高端;另外可能读者会认为他们没有长远眼光,他们就是普通人,就像一辈子安于本职工作或者务农没有享受到时代发展红利的父母,男女主的闺女就像平凡的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