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看这人不满了。
隔着一道篱笆，陈大娘指着马婶子的鼻子跳起来骂：“你家闺女？你倒是把你家慧儿也拎过来这么打啊，我看你下不下的去手！这几年你怎么对宁汐的，当我们没长眼睛是不是？现在跟我在这儿横，到时候人家家里来接，看你怎么和人家交代！”
“——童养媳？你可真他娘的敢想！”
马婶子脸皮再厚，被人当场拆穿心里的小算盘，也多少有些尴尬。
何况，上面明确说了要扫除封建，不允许包办婚姻，她现在属于顶风作案，要真传出去，影响确实不好。
要是因此影响了沈文生教书挣钱，可就糟糕了。
“养孩子不要钱啊？给钱是应该的。再说了，我家慧儿又没犯错，我打她干嘛？我教训宁汐，我、我疼她才打她呢！多管闲事！”马婶子心虚地回了几句，就不敢再嚷嚷了。
也不好再打宁汐了，免得引来更多人的注意，于是站起来踢了宁汐一脚，“赶紧烧热水去，慧儿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非扒了你的皮。”
站起来才发现脚更疼，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真邪门了，每次她要打宁汐，总会遇到些怪事，臭丫头，可真是个扫把星！
马婶子边在心里骂街，边一瘸一拐回了房间。
宁汐却没有按照她的交代去烧水。
她刚刚听到了，陈大娘说她家里给了马婶子钱的，社里也给了沈家很大一块地，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人会来接她。
所以……她绝不能给沈冠军当童养媳！
她要跑！
跑得远远的，跑到马婶子找不到她的地方！
宁汐人小，胆子也小，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勇敢。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就从厨房摸了一块野菜饼，揣在怀里，悄么声儿地绕到家后的小树林，打算先躲一躲，等到天黑以后，她就溜走！
然而，没等她按照计划行事，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掐着，声音阴沉得吓人：“还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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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汐在沈家最害怕两个人，一个是马婶子，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半大男孩儿。
他叫沈冠军，是马婶子的儿子，沈慧儿的哥哥，同时也是马婶子口中的——让她给他当童养媳的人。
“跟我回去！”沈冠军拽着小宁汐的手腕儿，把她往回拖。
他今年十岁，已经快比马婶子还高了，之前经常下地挣公分，力气并不小，皮肤被晒得有些黑，一双眼睛却很亮，盯着宁汐看的时候，狼崽子一样吓人。
宁汐一下子就哭了。
她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粉嫩的嘴巴紧紧抿着，不受控制地微颤，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原本就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在白白软软的脸上，像两颗琉璃球儿，通透清澈，叫人心尖儿都跟她的嘴唇一起颤。
“害了我妹妹，还要畏罪潜逃，看我娘怎么收拾你。”沈冠军冷哼，手上的力却微微松了。
“我、我没有害人……”宁汐抽抽噎噎地说了句，声音软而轻，像一片羽毛。
沈冠军听见她哽咽的声音，才知道她哭了。
他就喜欢看她哭。
于是停下来，转身，在黄昏的树林昏黄的光线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没有害人，那你跑什么？”
宁汐扁扁嘴，眼泪落得更凶了。
“哦。”沈冠军拉长了声音，微微弯腰，凑近了面前这个又矮又瘦的小姑娘，戏谑地说，“我娘让你给我当童养媳，你不乐意，是不？”
童养媳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被刻意加重了语调。
即使宁汐什么都不懂，也仍旧听出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来。
她又不说话了。
“就知道哭。”沈冠军放开她的手腕，“你现在乖乖回去，我就当没看见，不然，我就告诉我娘去。”
宁汐不愿意回去。
她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比她高很多，也强壮很多的男孩儿。
泪眼朦胧地，摇了摇头。
宁汐无声但明确的拒绝惹恼了沈冠军，男孩儿眉头一竖，又来抓她：“臭丫头，敢不听我的话！”
两人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宁汐又早有防备，沈冠军伸手的时候，她转身就跑。
沈冠军动作比她快，在她转身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肩膀。
宁汐生平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挣扎。
脸上写满了惊恐，下意识的，在沈冠军掰着她的肩膀要抓她的手腕时，突然把手抬到嘴边，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啊！——”
沈冠军发出惨痛的吼叫声。
宁汐的这一口，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咬下去的瞬间，这两年被马婶子打骂的画面不停从脑中闪过，马婶子尖利的责骂声和陈大娘那句“将来她家里人来接她”重叠在一起。
宁汐的眼泪无声滚落，表情却变得更加坚毅。
“松口！你松开！”沈冠军挣扎着，右手下意识地扬了起来……
可是，在看到小姑娘哭得通红的眼圈时，又鬼使神差地放了下来，转而掐着她两边脸颊，让她被迫张开下颌。
宁汐生的白，小孩子的皮肤又很嫩，这么一掐，就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青指印。
宁汐也因为疼痛，松开了沈冠军的手。
沈冠军的手都被咬出血了，他震惊地看着宁汐，像是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软软糯糯的小姑娘，骨子里竟然有股狠劲儿！
“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宁汐奶凶奶凶地对着他喊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疼，加上惊吓，沈冠军一时竟忘了追上去。
他方才声嘶力竭的喊声引来了马婶子，宁汐还没跑出小树林，马婶子和沈文生就追了过来。
一看沈冠军手上都是血，都傻了。
“怎么回事儿这是？！”马婶子心疼地看着沈冠军的手，而后猛推一下沈文生，“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个小贱人给我追回来！”
沈文生这才回神，恍恍惚惚地追了上去。
“把她捉回来。”沈冠军也突然回魂似的，对着沈文生急切而用力地喊，“爹，一定要把她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