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这一死,牵扯上了魔气,动静还真不小,不过城主很快封住了下人的口,地牢那一片又让蓬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算有人好奇是不是真的有魔气,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毕竟魔主早就被封了,天下的妖魔苟延残喘,群龙无首下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青天白日到人间作恶,说不定只是虚假流言。

于是事情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但白皎月此刻坐在大堂内,与她父亲两人都深知不是流言。

城主手中握着茶,却一口都喝不下去:“说说吧,你什么时候偷偷关人进去的,又特地吩咐蓬远放火是怎么回事?”

白皎月抿了抿唇:“人是女儿逛天神会时遇见的地痞流氓,欲行不轨之事,就将他关押了,打算三日就驱逐出城,便没告诉您,至于那火……”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会,随后又缓缓道:“因为女儿知道,要是留着那一片被魔气侵蚀的花草,传出去会有不小的乱子,所以才下了放火的命令,我是城主府的郡主,定然不会让城中百姓安定的生活被惊扰。”

白皎月说的在理,不管到底是不是妖魔作乱,都不可以被流传到城中,民心是根本。

城主望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儿,不禁欣慰:“若是如此,就先别去管它,你好好准备明天的游行,不要被影响。”

“父亲,这妖魔现世兹事体大……”白皎月的语速开始变快,紧张的看着城主。

可城主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抬手阻止了她:“皎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它只杀了那个渔夫不是吗?它既然没有伤府上其他无辜的人,就说明还不会对我们动手,你尽管放下心,神界,修真界的人不是摆着看的。”

放下心?

那妖魔在她家里来去自如,让她怎么放下心!

但看见父亲的坚定,白皎月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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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节当天,白皎月一早就被送到了天神庙,由于为游行准备,香火鼎盛,信徒万千的天神庙,今日关了门。

要不说是神婆呢,好像是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一般,她刚到,就有人领着她进门。

这是她第二次来天神庙,上一次是儿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她走在路上,神色自若,直到进入庙堂,神婆正跪在蒲团上,旁边放着天神会那天她所戴的面具,而她的面前,是一尊巨大的天神像。

神像仿佛整座天神庙的定海神针,它足足有三丈高,被雕刻的巧夺天工,额间一轮朔月印记,赤脚之下踩着祥云,霓裳羽衣,栩栩如生。

它低垂着眼像在悲悯世人,它的悲悯是凌驾于一切之上,是只可远观,是即使一尊神像,也让人仰望。

在这尊玉面神佛的面前,神婆虔诚的闭着眼祷告,神像只无声的垂眸看她,看着世间对于它来说渺小的一切,它太巨大,也充满了人对神的信仰。

人们惧怕它,又向往它。

白皎月抬着头,看着这尊庞大的朔月神像,心神都为之一震。

片刻,神婆从蒲团上站起身,微微抬手,手中便凭空出现一套绛紫色衣袍。

她转过身,一张枯老犹如树皮般的脸让白皎月有少许惊讶,明明神婆还是一头黑发,面容却这般老态,不像寻常七老八十的老,而像是皮囊早无生机,只是骨头还架着这具躯壳。

神婆看了眼她,对她的惊叹习以为常:“吓到了?我这肉/体凡胎沾了神婆一职的光,活了几百年了,若非职责还没尽完,早就入土了,还能让这把老骨头撑着一身皮?”

白皎月神色微动,连忙道:“是皎月大惊小怪了。”

神婆挥了挥手,并不在意:“无妨,神女快些过来试试神祭服吧。”

神祭服是历代传下,听闻是朔月神百年前飞升时穿的衣裳,有她残留的神力,绛紫色正是那位最喜爱的颜色。

白皎月一头长发散开,只用白色发带将头发束在腰际处,发如墨,肤如雪。

紫色的衣裳与她的身材完全贴合,腰肢纤细,四肢修长,腰间的腰带上缠绕着金丝,整个人都跟着烨烨生辉,光影在她身上忽现忽灭,她的身影时而虚,时而明,仿佛随时都可能化作虚影飘去。

神婆戴上了面具,面具下看着白皎月的眼眸不禁动容:“太像了……太像了……”

白皎月皱眉:“什么?”

神婆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怔怔的看着白皎月的脸:“老婆子我当了几百年的神婆了,见过了三任神女,她们有的眉眼像,有的神韵像,但都只是皮毛,可你,是我指引的最像我主的一位神女。”

尤其是这神祭服上身的一刹那,她好像看见了百年前她继承神婆使命时,梦中朔月神披星戴月,一身霞光登天的影子。

白皎月的眼睫微颤,闻言笑了笑:“婆婆抬举皎月了,皎月只是凡人一个,能被选中神女已是天神赐福,怎敢祈求和天神有什么相似呢。”

神婆见小姑娘不信她的话,也不争辩什么,毕竟白皎月说的也没错,再怎么像天神,也不过只是人间的使徒。

就像她这个老婆子一样,过完这百年,指引完白皎月,就大限已至,该传下一任神婆了。

朔月神啊,离他们这种凡间人,太遥远了。

神婆心中唏嘘着,面上执起白皎月的手,带着她面向天神像:“神女,请跪吧,待到辰时,婆子我便会领着游行队伍,和轿撵来迎你,红磷在供桌上,出来时记得带上。”

“红磷赠予谁,全凭神女意愿,但你需记得,赠一人便是赠苍生。”

神婆离开了,她的话也跟着在庙堂中消散。

白皎月弯膝跪在柔软的蒲团上,偌大的庙堂中,她一身绛紫,衣袍散开盖在蒲团之上。

她缓缓抬起下巴,与垂眼的神像对视,眼中神色却淡入水,与神像眼底那基于高高在上的怜悯竟有几分异曲同工。

成神,便是无欲无求,无欲无求,便是基于无情。

那神对世人的怜悯,到底是慈悲,还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