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位身穿白大褂,肤色黝黑,体态瘦弱的亚裔中年男性嘴里嘟囔了一句听起来极为耳熟的脏话,虽然他说的有些不标准,但桑洛却还是听清楚了。

他称自己为惑世的妲己。

桑洛饶有兴致地在心中啧啧称奇。

说实在的,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称呼来叫她。

“老约翰,你清醒一点,难不成你现在已经认不出来她是谁了吗?”

虽未从桑洛身上感到半点害怕,知道她并未被这危险性极高的红色射线所吓住,但顾之冶还是歉意的,郑重向桑洛道了个歉。

随即,在看向那位被他称作老约翰的男子时,他语气不带半分客气,但细听却又能隐隐听出他话中的一丝引导及退让。

但老约翰此刻却丝毫不买他账,他冷冷地瞪了桑洛一眼,冷嗤道:“哈,她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但就是认得,我才不能让她进去!”

“老约翰!”

“研究室的机密性高于一切!顾,它比我们的命都要重要,所——”

“放你他娘的狗屁!”

老约翰眼看顾之冶二人不再同自己争执,他语气稍微和缓,还想再出言好好劝劝,但下一秒。

伴着一声怒吼,攥紧如砂锅大的拳头恶狠狠地正中老约翰的鼻子,砸得他是眼冒金星,一时间除了哀嚎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趁他哀嚎不止,浑身颤抖,顾之冶径直拉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抛掷在颜从月身边。

“酷。”

笑嘻嘻地吹了一个口哨,颜从月紧接着直接一个手刀落在了老约翰的后颈,将人劈晕过去。

从老约翰出现再到他昏迷,时间还未过去五分钟。

为这两人干脆利落的动作赞叹,同时,透过这二人中隐隐传达出的消息,她也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谢蕴泽的状况应该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除了这一点之外,那便是这片研究所背后的势力应该不止谢蕴泽他一家,不过,他们手中的话语权应该是最大的。

饶有兴趣地跟在二人身后,桑洛没错过周围那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或惊叹或恍惚的表情。

嘴唇微微勾起,桑洛眉眼弯弯,笑了笑。

看来她在这个研究所,还算是个熟面孔。

示威般,在穿过眼前数道歪歪扭扭的走廊时,颜从月一直都未松开那紧握住老约翰后衣领的手。

不同于此刻桑洛好似游玩般轻松的心态,随着他们脚步的越深入,二人脸上的表情便越发的冷硬。

“……桑小姐。”

谢蕴泽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整所研究所的最里侧。

桑洛还在正大光明的打量着那从自己身旁穿行而过的小机器人,恰在这时,顾之冶二人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沉沉,近乎恳求地看向桑洛:“……桑小姐。”

“等会我们可能不能陪你进去,我知道我们这样说,其实就是在道德绑架,我们也承认,但是,能不能求求你,不管你在房间内看到了什么,不管,谢总,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能不能,都先按着他的要求来。”

“这五年间,他真的很不容易。”

没应好,也没应不好。

目送着那身材窈窕的人脚步轻盈地走进了房间,顾之冶伸出手,悬在关门键上久久都未按下。

“……咋啦?这时候怕了?”

拍拍手,活动了一下自己那隐隐酸痛的手腕,看着顾之冶这难得犯怂的样子,颜从月乐了。

“你现在如果后悔的话,你还能把人给请回来。”颜从月半依在一旁墙壁上,轻嘲道,“本来拿几幅画就能糊弄好的事,非被你弄得那么复杂。也不知道回来谢哥出来了,又要怎么教训我们俩。对了,你不是去拿画了吗?!”

颜从月总算反应过来了一件事,那就是原本顾之冶出去,他不是去找桑洛的啊!

他是去拿画的啊!

这这这,咋把人请回来了,画没带来呢?

“我天,顾之冶,该不会是你小子把画弄坏了,没辙了,这才去找桑小姐来帮你顶包的吧!”

颜从月花容失色,他连忙撇清关系,道:“我可告诉你昂,你弄丢画的事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回头你可别往我身上甩黑锅!”

“……你还是闭嘴吧。”冷冷瞪了一眼这个还没大难临头便想着各自飞的好兄弟,顾之冶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道,“画不是我弄丢的,是谢哥他自己送出去的。”

说到这,顾之冶他便来气。

你说谢蕴泽他往外送画就送画吧,偏偏他把画送出来了,现在又不承认,非在里面疯疯癫癫地要画!

关键是他还仗着自己没有能力去要,便拐七拐八的指使顾之冶去要。

咋啦,就他谢蕴泽的脸是脸,他顾之冶的脸就不是脸吗?

被顾之冶这满脸的怨气震得一时失语,虽说颜从月此刻也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这画,到底是为啥被送出去的,但看顾之冶他这个样子——

他还是缓会再问吧。

一时间,二人竟都纷纷沉默。

许久,对他们来说,但其实现实也不过刚刚过去了五分钟。

颜从月突然开口:“……你说谢哥,他这次能挺过去吧?”

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没人应答,就在颜从月以为顾之冶也没有答案时。

顾之冶突然肯定道:“谢哥他绝对能挺过去的,有桑小姐在呢。”

“阿嚏——”

紧闭的房门内,穿过拐角,桑洛走到了一扇欧式木门前。

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暖气,才走没两步,桑洛便脱去了外面这身保暖效果极好的外套,仅着一件修身衬衣,桑洛将衣服搭在手臂处,才刚走近,便鼻尖发痒,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是有谁在念叨自己吗?

心中嘀咕念了一句,桑洛捏了捏鼻子,也不再迟疑。

她握住门把手微微向下一旋,随着一抹亮光泄露,扑面而来,桑洛嗅到了一股浅浅的海盐气息。

其间还夹杂着椰树的清新及红酒的点点微醺。

不,不只是嗅到。

桑洛握紧门把手向内推开。

闯入眼帘的,是一间装修设计都好似是那中世纪的古堡高塔般的房间。

足足三米长宽的欧式大床架着床幔,歪歪扭扭占据在房间正中央,在它的周旁,画架、颜料、钢琴、吉他散落一地,甚至就在桑洛右脚三步远的位置,还正散落着一滩蓝色颜料,好似主人不小心弄翻还未收拾般,带有着桑洛自认为的生活感。

若是往常,桑洛绝对会对这种极合她眼缘的装修风格表达赞赏。

毕竟在她看来,既然是卧室的话,那就应该以床为中心。将自己需要的东西物件围绕床放一圈,正好能满足她在**躺着只需伸伸手便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设计才是最棒的。

她好多个房子都是这样的装修风格。

而她这种装修风格还被宋洵穆笙等人称之为世间难找到第二个的极品。

她现在就想让他们几个都过来看看,什么世间难找到第二个,现在在她眼前的不就是第二个吗?

但桑洛也并没有纠结这个设计很久,现在这个房间中有一个比装修设计更要吸引她的东西。

她一步一步,略过地上的颜料,画笔,吉他,渐渐接近了床边。

她定定地看着正前方。

直至一阵风卷起了那散落在窗边,未经打理过的层层叠叠的窗帘,她这才能确认,窗外的不是幻觉。

那真的是一片大海。

席卷的海浪伴着风冲向岸边,被海浪磨得圆润陡峭的石崖边,是颗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白色沙砾,长得挺拔的椰树,就在窗外,桑洛甚至觉得自己只要轻轻一探身,便能将那椰子拉入房间……

但是,她也没有忘记一点。

她现在可是在天元医院的地下啊!

且不说上京是一个十足的内陆城市,就先说这海,它是能长在地下的吗?

桑洛扶住额头,她揉了揉眼睛。

肯定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这才出现了幻觉。

肯定是——

桑洛眉眼一凛,耳边有破空声传来!

她抬手做挡,同时手腕反扭,无声擒住那擦着自己右脸过去的拳头,左脚向后绊住身后那人小腿,桑洛刚准备一个过肩摔再加一记右勾拳,让身后那偷袭自己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惹的。

随着视野颠倒,她发现,自己似乎是弄错了点什么。

砰地一声。

极重,谢蕴泽整个人茫然地仰面瘫倒在地上,他呆愣愣地墓室前方,这好似被摔傻般的样子,看得桑洛那是一阵心虚。

先不说很可能在自己昏迷那五年重,谢蕴泽对于自己的帮助,就先说在自己清醒过来后,谢蕴泽那一直是衣不解带地陪在自己身边的细心照顾。

她就实实在在地欠了她好多。

现在又把人摔成这个样子……

来不及多想,桑洛连忙握住身下人的手,将人拉了起来。

看他还是这呆呆愣愣的样子,为掩饰尴尬般,桑洛捏了捏手指,又开始拍打起谢蕴泽身上的灰尘。

“咳,那个,对不住了,我其实也不是故意摔你的,我就是条件反射,不过你下次不要站在我身后了……”

桑洛原想着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但越说,她便越为自己这贫瘠的语言组织能力感到愧疚。

听听听听,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该说出来的话吗!

她深深唾弃自己!

“……没关系。”

“要不你也打我,啊?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将人拉起,桑洛话都说一半了,这才隐隐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似乎,好像,貌似听到了一句没关系?

澄澈如蔚蓝海水般的眼眸一眨不眨,谢蕴泽呆呆站着,他就这般看着桑洛,许久,他勾起唇角,声音轻缓,道:“……没关系。”

“你脾气真的太好了。”

桑洛看了他两秒,随后肯定道。

她牵着谢蕴泽的手,带着他走到了一旁窗前。

她没有找到屋内房间灯在哪,且这种中世纪古堡装修风所采用的家具及墙壁等等都是偏向暗调的色彩,整个房间都给人一种乌蒙蒙的感觉。

刚才那下,虽然桑洛及时留了一手,但是她对自己的实力是有着清楚的认知的,尤其刚才顾之冶他们两个又明里暗里的强调着谢蕴泽的情况有多么多么的不好。

桑洛还是觉得,自己要看看才能安心下来。

勾起这人身后的衣服,伴着窗外海风,有些微凉,桑洛原想着只要谢蕴泽身后没有明显伤痕,那便应该没事。

但是,原本提至腰间的衣服被猛地往上一掀。

桑洛紧皱着眉,她第一眼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否则她怎么会看见那么大一片的伤疤。

细长条道道均匀的伤痕很明显是经过机器切割,有些已经结痂,但更多的经过刚才的那一番刺激,正细细地往外渗着血珠。

桑洛又示意谢蕴泽转了一圈,不单单是背部,腰侧,肚子,甚至就连偏向心口那侧的肌肤都印着不浅的刀疤,有些是旧伤,但还有一些,很明显是最近才形成的新伤。

她又拉起谢蕴泽的裤腿,大致看了一眼他的小腿处,同样也是如此。

阴沉着脸,桑洛放下谢蕴泽的裤腿,她又握住谢蕴泽的手腕。

还不等往上翻,手背上那泛着青紫的针眼已经让她的心中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沉默地,动作轻柔地将他的衣袖缓缓上拉,成片成片青紫的针眼近乎会让一个密恐患者不适到呕吐发酸。

“……你身上的这些伤是谁干的?”

桑洛不知道为何,她的心中在这一瞬间会如此的愤怒。

明明眼前这个人同她几乎是没有什么关系。

她犯不着为他的遭遇动怒,但是,她还是无法遏制的。

在这一瞬间,她对他产生了怜爱。

及一丝丝隐藏在心底,被人动了心爱东西的愤怒感。

“……伤口?”

呆愣愣地,谢蕴泽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桑洛。

“对,没错,就是你身上这些伤口。”

察觉到谢蕴泽身上的不对劲,桑洛柔了声音,她拉着谢蕴泽的手,走至床边,让他坐下。

他身上有的伤口再不处理很可能会发炎感染。

难怪她握住谢蕴泽的手隐隐感到他的体温有些过高。

桑洛松开谢蕴泽,转身,她记得颜从月是个医生。

“不!你不要走!”

但她这转身要走的举动很明显是刺激到了某人。

体温过高的身体紧紧贴着桑洛的后背,好似钳子般的双臂牢牢锁住桑洛的腰肢,谢蕴泽浑身颤抖,他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愿放开。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别丢下我……”

因动作幅度过大,起身速度过快,谢蕴泽撞翻了那原本背着放在床边的画架,画架倒地,撞翻的颜料盘撒了桑洛一裤子。

但此刻她却好似没感觉到般,只是温柔地顺着谢蕴泽的手臂,一次次重复道:“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我就在这里……”

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直到那一个几天未见便瘦弱了一大圈的人,依恋地依偎在桑洛的怀中,不再吭声。

桑洛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不适合情绪太过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