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如鬼魅般在风中摇曳,狂风怒卷,满地残花枯枝。
专门定制的黑伞伞面极大,更有着宋之锦二人在前的细心遮挡,桑洛身上未沾上半处雨痕,但同他相反。
老人,不,经他自我介绍,他是许大少爷于四年前聘请的管家,他们一行人便要更加狼狈。
有意无意地,他们手上原本撑过来的黑伞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破损,难挡风雨。
右手托腮,自花园到主宅还有一段距离,桑洛美目流转,她突然伸出手,遥遥指向不远处那仍亮着昏暗灯光的房间,同周边的一切黑暗相比,它要显眼许多。
“那个房间是?”
“是大少爷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桑洛身旁的保镖,许管家声音一紧,丝毫不敢怠慢,慌忙回应。
大少爷的房间?
桑洛眼底情绪不明,冷嗤一声,扭开视线,不再吭声。
许管家无措地看了一眼桑洛身旁其他人,确定他们脸上未浮出丝毫不满后,他心底一松,慌忙走到了最前面带路。
走进正厅,许管家径直将他们带上了电梯口。
“桑小姐,许少爷此刻就在二楼会客厅等您。”
“你不跟着我们一起去?该不会这电梯有什么问题吧?”宋洵怀疑地瞥了一眼电梯。
话音刚落,原本还担当背景板责任的黑衣人纷纷围了上去,凶神恶煞,死死盯着许管家。
“不不不,大少爷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跟桑小姐聊聊天,他绝对没有任何坏心眼。”
许管家脸色发白,再次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连连摆手,讪笑否定。
但宋洵根本便不吃这一套。
他冷眼瞥了许管家一眼,扭头,点了点黑衣保镖其中的几位:“你们先上去,看看许大少爷这次谈话的心,诚不诚。”
“等等,宋先生,这实在是——”
“还愣着干什么!”宋洵突然低声冷喝道:“桑小姐可是跟许家小少爷是自小便相识的关系,二人之间关系一向要好。许管家,有空闲你在这里盯着我们,倒不如先去上面问一问你家老爷子,这许家到底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去不得的,或者说,是这许家,有什么秘密是不方便我们现在去看的?”
“没有没有。”许管家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次故意擅作主张带了那么多人出去,本是想在大少爷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但谁能想到竟踢到了那么大一块铁板!
明明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事,偏偏就这次,唉。
“宋先生,我倒是不知道我这个管家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竟引得你这次如此咄咄逼人!”
正当许管家心中苦涩不敢言时。
一声音浑厚,满载怒气的雄浑男声突然自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随即,“许伯父。”
围挡人群四散开来,让出一条正冲向楼梯的通道。
桑洛抬头,正看见许智勇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己。
“小,小洛,你,你这是好了?”
“嗯。”桑洛幽幽看他,“已经好了大半个月了。”
“嘶,你这好了咋不给我打个电话什么的,我好去看看你啊。”
许智勇面露喜色,连忙快步从楼梯口下来,一路疾走,转眼便来到了桑洛的身前。
他脸上的喜悦不像是假的。
桑洛若有所思,望着许智勇的同时,她的余光也注意到了那紧跟在他后方的许时蔚。
虽一前一后,但按照他们二人先前在楼梯上的站位,却隐隐可见二人之间关系的亲密。
在宴会结束的那么多天中,桑洛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过许时蔚及白芙宁二人过往经历及背景。
虽说她本便不指望能发现点什么。
但一调查,让她吃惊的却是,她还真的发现了点不一样。
他们的过往经历实在是太过详尽了,就仿佛唯恐担心他们被发现异常般,那份背景详尽到近乎刻意。
桑洛甚至在那份调查单中看见了他们几几年几月几日才正式断奶,看见了他们几几年几月几日掉了第一颗乳牙。
但,经历,记忆都可以造假,那感情呢?
感情也是可以造假的吗?
或者说,造假的不是感情,而是承载感情的这个人,在渐渐被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来的是人是鬼的东西,一点点的顶替?
桑洛的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现在,她需要做的便是来证实她的这个猜测是对,还是错。
“许伯父,许念一呢?”开门见山,桑洛面上不显,但她却在暗自留意着许智勇的细小表情。
“我们来的时候在路上打了许念一的电话,但迟迟没接通,他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几乎是桑洛说出许念一这个名字后,许智勇条件反射的,眉毛一皱,眉眼间的恼怒近乎是要溢了出来。
“哼,你别跟我说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我简直现在都不想说他!”
许智勇完全是恼怒到丧失了理智,否则,像他这样一个好面子的人是绝对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桑洛:“许伯父,小念他是做了什么错事了吗?”
“做了错事?小洛,你知道那混小子他到底干了什么吗?”许智勇重重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懊恼而悔恨。
桑洛摆手示意穆笙先带着宋洵一行人离开。
随后,她担忧地看向许智勇,道:“许伯父,你别太难过,你知道的小念他虽然生**玩,但绝不是个坏孩子,你也别逼得他太紧,他这次是不是又去打野拳了?又被揍了一身伤?还是说——”
“……不是。”许智勇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岁,被搀扶着扶向沙发,他往后靠着,摆了摆手打断了桑洛的猜测,无力道,“那小子他,染上了赌瘾。明明,明明他知道的。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我染上了赌瘾,才让他妈妈刚刚生下他,便为了帮我还债,昼夜不休工作,亏空了身体,早早地便离开了我们。”
许智勇双手颤抖地放在身前,他两只手的小拇指都被削掉了。
“我当初在他面前削去两只小拇指,向他发誓我绝不会再沾上赌瘾,会好好照顾他。当初他那么小一个,抱着我的两个小拇指哭得撕心裂肺。我那样做就是担心他走上我的后路,但没想到,他,他还是,我愧对阿兰啊,我有愧于我许家的列祖列宗……”
“爸,您别难过,有我看着,小弟他肯定会戒下赌瘾的,那么多年,你做为念一付出了多少,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妈绝对不会怪您的……”
许时蔚适时递上纸巾,细声安慰。
桑洛并未出声打断二人的父子情深,她眉眼闪烁,刚刚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许伯父嚎啕大哭的时候,他说的是他同许念一,从始至终都未曾提及过许时蔚。
所以,他无法操控感情。
于一片哭嚎声中,桑洛的思路越来越清醒,在以一种旁观的角度打量着眼前这两“父子”。
事情便越来越不对劲。
从头至尾,与其说许时蔚是在安慰许智勇,倒不如说他是在许智勇意志薄弱的时候,一遍遍反复加深此刻许智勇心中关于他的印象,甚至还在许智勇早已成型的那段独属于他同许念一的记忆中刻上了自己的痕迹。
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当然是因为他从始至终便是虚构的。
一个虚构的人,就算他的背景经历再完美无瑕,再无半点纰漏。
可是别人的记忆中没有他啊。
桑洛敲打着轮椅的扶手,短短长长,带着一种看似错乱但细看却又仿佛有某种规律的节奏。
许智勇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双目无神,喃喃道:“还好,还好,小蔚,你还在我身边,还好……”
“对,爸,我永远不会离开您的,我也会督促弟弟戒掉赌瘾,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一家三口,圆圆满满的在一起。”
“一家三口,圆圆满满,一家三口,圆圆满满——”
“啊啊啊——”
突然自二楼传来一声尖叫,是穆笙的声音。
许智勇原本已经渐渐浑浊的眼突然浮现出片刻的挣扎,他努力扭过头去,想要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刚刚是,有谁在叫吗?”
“没有,爸,只是佣人摔碎了一个盘子。”
“可是我听那个声音——”
“许念一快死了。”
许时蔚紧握住许父的手突然一僵,他猛地扭头看向桑洛,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恼怒。
许智勇眼底挣扎更浓,他无意识地松开了许时蔚的手,粗喘着,眉心紧缩,他死死盯着桑洛,一字一顿,“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干涩发哑,细听却是整个声线都在颤抖,若说刚才他好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但现在的他,却仿佛就那么一瞬间,他已再无活下去的意志。
他双眸似哀求。
年纪那么大的一个老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但凡换成一个心眼软点的,可能会用更加委婉的词句来表达安慰。
但桑洛没有。
她嘴角恶意勾起,一双黑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智勇:“我说,许念一要死了,他割腕了,在我们没来之前,他几乎要把整个手都砍了下来,血染红了整间浴室,你要看吗?”
说罢,不等许智勇回答,她直接翻过平板,刻意放大的伤口,血红一片的背景,以及那个双眸紧闭,面无血色的人。
如果,他的身影在你的记忆中渐渐被旁人取代。
那当他真的命悬一线的时候,你是否会有片刻的清醒。
“啊啊啊!!念一!小念!我的儿子!小念!”
巨大的刺激下,许智勇双瞳震颤,他仰起头,大张着嘴,似是要喊叫,又好似要悲鸣,但在近乎嘶吼的喊出后,他却一下子瘫软在地,喉结滚动,却只发出了嗬嗬声响。
从头至尾,除了在最后同许智勇交谈时那一瞬间再也压制不住的愤怒之外,桑洛的表情并未发生过大的改变
也正因此,许时蔚才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她。
眼看许父已彻底崩盘,许时蔚终于收下了那自一开始的伪装。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狠毒和恶意,好似藏于沙窝中的毒蛇终于锁定猎物,准备发动自己的最强一击。
一把泛着寒光开了血槽的军用匕首无声攥在他的右手。
“你发现了。”
他笃定地盯着桑洛,但桑洛却能看清楚他掩埋于心的犹疑。
他在诈自己,桑洛清楚的知道。
同样,她也知道,自己这次打草惊蛇了。
按照她的能力,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便能从叶时蔚及白芙宁这一条线中揪出更多潜藏的攻略者,甚至她前两天已经又发现了一例疑似。
哪怕是现在,桑洛把玩着手中的平板,她都有自信打消此刻许时蔚心中的疑虑。
但她不想这么玩了。
她已经厌倦了这群不稳定因素,就因为所谓的稳妥,此刻许念一身处险境。
不能为她所用的炸弹,就该提早排除。
所以,“对,我知道了,不论是你,还是他们,来自书外的攻略者,是吗?”
桑洛浅浅一笑,却殊不知她这般漫不经心的语气却炸得许时蔚大脑一麻。
她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应该说,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试图从桑洛的身上看出些许能打消他这份恐惧的端倪,但没有,他只感觉到一切似乎已经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个人不能留了!
这个人必须要死!
许时蔚嘴角扯起,笑意阴毒而狠辣,他在心中默默呼唤:“0673,我要用我这五年来收集到的全部气运来消除书中角色桑洛的行动能力!”
收集到的全部气运,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许时蔚简直觉得心在滴血。
但这一切很值,只要杀了桑洛,便没人能够阻止他夺走许念一最后一点的气运,气运他还可以慢慢攒,大不了就再来个五年。
“宿主刘时蔚,根据统计你于五年中收集到的气运总量,书中角色桑洛将会丧失三分钟的行动能力。”
三分钟?!
许,不,刘时蔚简直想要痛斥,是不是0673算错了。
就算这些气运他用过几次,但起码还剩下个大半,虽说桑洛气运极盛,一看便需要消耗很多,但按照刘时蔚的估算,不说控制个十天半个月,那起码一个星期应该也是绰绰有余把吧。
但居然只有三分钟!
逗他玩呢?
但同时,刘时蔚想要杀掉桑洛的心情又更加迫切了几分。
桑洛很明显是受这个世界所极致偏爱的人。
“换!”
刘时蔚紧握匕首,直直冲上前,咬牙兑换。
虽说没有了系统的保障,他本可以用来细细虐杀折磨桑洛的时间会大大减少,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兴奋到了极致。
是的,刘时蔚是一个不折不扣心理扭曲的变态。
明明还未刺中,但他仿佛已经感知到了,匕首刺穿血肉,鲜血迸溅,尚且滚烫的血液会溅射到四处皆是,或者他可以张开嘴。
承载大气运者的血液,那该多么美味啊。
“……”
从一开始看到那把匕首举起来时,桑洛便暗暗警惕,右袖的陶瓷刀已经无声攥在掌心。
虽说陶瓷刀挡匕首,无疑是螳臂当车,但桑洛有自信。
这样脚步虚浮,毫无锻炼痕迹的男人,就算她坐在轮椅上也能一个人打趴三个!
匕首已经迫近眼前,桑洛单手脱去陶瓷刀上的盖子,刚想扬手挑断男人的手筋——
怎么回事?
桑洛皱眉,尝试性地想要晃动手臂。
但,毫无作用。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