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万里凝(二)

王怡然与何元恺的婚事定在了七月末。

得知周檀心思之后, 王怡然做主,让他与何元恺同日办婚宴,曲悠在鄀州城内没有亲戚,恰好从王府中出嫁。

刚到七月, 曲悠就搬到了王怡然府中小住。

她这才发现, 早先成婚之时的仪典实在简陋, 就算边陲之地不如汴都重视这些, 但该有的流程全部走一遍,少说也要浪费两三个月的功夫。

如同周檀遇刺时那般三四日便能出门完婚的情形, 恐怕也只有皇帝赐婚才能实现。

鄀州风俗,女子出嫁前一个月不能与夫婿见面,对此,曲悠感觉匪夷所思。

她从前已与周檀朝夕相见, 又正是情浓之时,奈何王怡然说着不吉利, 直到七夕那天才叫曲悠寻了个机会,从府中逃了出来。

周檀带着她快马入街市,傍晚的风把她松松挽起的头发扬到脑后,恍惚之间竟让她有一种私奔的错觉。

曲悠把玩着自己纱质的衣带, 突发奇想:“你觉得我们像不像父母不允、偷偷跑出来私会的书生和小姐?”

周檀悠悠地答道:“还差一个红娘。”

二人在街市中逛了一会儿, 又攀到了鄀州城墙上。

若逢七夕佳节,汴都的男男女女通常会在汴河中放花灯祈福,而鄀州的情人们则多在城墙上点燃天灯许愿。

周檀近日接手了鄀州大小事务,开着州府的门处理诉讼案件, 不少人都认识他。他牵着曲悠的手从城墙上一路走过去, 有不少年青男女都在惊喜地行礼。

“周大人……”

“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七夕也来此处放灯呢。”

周檀显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热情, 僵硬地点头。

曲悠笑眯眯地与众人打着招呼,不多时,她手中便被塞了油蜡纸制成的天灯两只,有热心的女子过来教她将愿望写在天灯上,与夫君一同放飞。

她本觉得有些幼稚,但是接过笔就忍不住,背过身去飞快地写了一句——

“愿周檀此生再不会孤苦无依。”

她近些时日越来越多地为未来恐慌,下意识的愿望便是如此。在遇见她之前,周檀的日子过得伶仃孤苦,而他本身又是个想不开的人,如果她终究有一日会离开这个世界,那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周檀再不要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曲悠感觉自己鼻尖微酸,于是继续写。

“被许多人理解铭记爱护,且永有知交。”

她写完之后将笔一扔,胡乱地遮了起来,凑过去看周檀在写什么,周檀措手不及,被她看去——

“大胤海晏河清,吾妻长命百岁。”

有人在原处吟唱着曲悠听不懂的歌谣,西境的歌谣与汴都截然不同,不仅语言受到了西韶的巨大影响,也全无京都婀娜风流的婉约,听起来悠**空灵,甚至带了一二分圣洁意味。

城墙上有女子在跟着吟唱,周檀借着月光看见曲悠眼睛有些红,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曲悠摇头:“无事。”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一起来燃天灯罢。”

周檀应了,先放了自己那只,轮到她时,周檀想看看她写了什么,却被她拦下:“愿望看到了,就不灵了。”

周檀低低地埋怨:“可是你都看到我的了。”

曲悠耍赖:“那不算,不算不算,呸呸呸,肯定会实现的。”

天灯悠悠****地从二人面前飘起,烛火恰好映亮了周檀的眼瞳。

曲悠突然发现,自从来了西境,周檀眼睛当中从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已然消弭,此刻他目光炯炯,充满了轻松与愉悦,这样的情态,是在汴都绝无可能见到的。

倘若他能够永远如此毫无心事便好了。

周檀揽住了她的肩膀,与她一同从城墙之上向远方眺望,格里拉群山在月光之下影影绰绰,恍惚之间还能看见山间居住的原始部落燃起的火光。

歌声在这片土地之上回**,曲悠顺着周檀的目光,看见他们放飞的两只天灯交缠依偎着,悠悠****地飘向了黑暗的远方。

*

太子妃刚刚亲自从小厨房端回热好的膳食,便见婢女低眉顺眼地推门进来,道太子殿下回府了。

太子府中规矩极大,婢女们穿的都是软底缎鞋,走路几乎没有声响,生怕哪一步重了惹得殿下不悦。

太子妃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从进门的侍卫手中接下了醉醺醺的太子,侍卫和婢女们连一眼都不敢再多看,放下人便关门退了出去。

宋世琰嗅到室内清冷静谧的檀香气,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一脸恭顺的太子妃和桌上的膳食,嗤笑了一声:“这膳食怎地还摆在此处,你是在等孤回来?”

“今日是七夕佳节,”太子妃敛目答道,“妾身心中记挂,等着殿下回来用膳。”

宋世琰在桌前坐下,恍惚之间回忆起来,自成婚之后他十日有八日晚归,不是在处理政务,便是在开席宴请,余下的时间还常去樊楼。

本来,太子妃是不等他一起用晚膳的,不过去岁七夕,德帝对他说要陪后宫诸妃同宴,打发他回府陪陪正妃,他心血**地回来,却听下人说太子妃用了晚膳,早早地休息了。

他冷笑着进了卧房,甩了榻上女子三记耳光,太子妃因他这三耳光病了好长一段日子,足有两个月不敢出门见人。

原来是得了从前的教训。

想到这里,宋世琰心中勉强顺畅了些,他在桌前坐下,喝了一口面前的百合羹。

这羹做得不合他的口味,偏淡了些,就如同面前之人一样寡淡无趣,他喝了几口便兴味索然地放下了碗,闭着眼睛扬了扬眉毛。

太子妃立刻上前来为他宽衣解带,少见地贴心:“殿下今晚往何处去了?瞧着很是尽兴。”

“与诸君同宴,听了一晚上的月琴。”宋世琰懒洋洋地回答,忽地又睁开眼睛,仔细打量她,“说起来奇怪,春娘子分明也不是什么如汴都双殊一般的美人儿,怎地一颦一笑便如此勾人心魄?你这张脸生得也算周正,却没有一刻不叫人反胃。”

太子妃垂着眼睛,对这样的羞辱已经麻木:“是妾叫殿下烦心了。”

与娼妓相比,分明是一种寻常女子都难以忍受的侮辱,更何况是太子妃这样出身世家大族又循规蹈矩的女子,可她面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愠怒之色。

宋世琰从前觉得这样的恭敬十分顺眼,今日大抵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反而因她的平静十分恼火:“是不是无论孤说什么,你都是这样一副死人面孔?”

太子妃颤声道:“妾惶恐。”

“又是这几句,”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后背,忽而又调笑道,“将你与娼妓相比,你都不恼怒,若要你与她们做姐妹呢?”

太子妃面上一僵,随即很快挤出了个笑容:“殿下可是瞧上了汴都城中哪一位花魁娘子?”

“孤说的是你,”宋世琰不耐烦道,“老师的长女都能毫无芥蒂地与春娘子相交,就如同周檀的内眷一般,只有你们这些世家小姐自诩什么有礼有节,到头来都是一些潦草的臭规矩。倒是我从前看错了高家小姐,以为娶她和娶你无甚区别,想不到……”

他说到这里,突兀地转移了话题:“不过,那高家的小姐近日议亲,羞辱了好几个世家公子,她眼高于顶,却心无城府,也不知道最后能看上谁。说起来,孤还是更喜欢聪明些的女子,聪明人有傲气,那才是真风骨,否则,也只不过是自诩清高的蠢材罢了……”

太子妃不知道他此刻发呆是想起了谁,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连忙赔笑道:“殿下若瞧上了谁,便带回府中就是了……妾无能,入门这段时日,不能给殿下诞育子嗣,实在羞愧,若是妹妹能为殿下开枝散叶,妾必然会珍重待之。”

想来娶个这样的夫人也不算全无好处,毕竟她恭敬守礼,甚至不会因他荒****而生愠怒。

宋世琰坐在椅子上,伸手去摩挲跪在他脚边的太子妃的下巴,不冷不热地笑道:“储妃如此大度,孤心甚慰。”

见他难得露出了些许赞许之色,太子妃像是得了鼓励一般,继续说道:“殿下可是喜欢那个春风化雨楼的春娘子?妾听闻她的月琴汴都一绝,若是能入府中为殿下一人弹奏,自然甚好,只不过如今陛下盯得紧些,不知会不会因此对殿下不悦?”

宋世琰满不在乎地笑道:“父皇近日龙体不适,想来管不了那么多。”

他说完这句,回想起太子妃先前言语,有些意外,想了想才明白对方是误会他钦慕的是叶流春。

宋世琰懒得解释,只是继续摩挲着她的下巴,颇为自得地笑道:“孤若纳人进门,必不会留下话柄,就算是帮人从良假死、重新捏造个身份,也能让御史台上那帮老顽固挑不出什么刺儿来,只是春娘子……早有心上人。”

太子妃抬起眼睛来看他,宋世琰从她带了些恐惧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愣了一愣,随后眉心一动。

“不过孤……最爱看有情人分离的戏码。”

作者有话说:

喝了点酒,微醺,不过赶到了十二点之前嘿嘿!

经过这两天大家的批评(打击(bushi,明天我就把文案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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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285245 10瓶;结尾永随致命风月微热 7瓶;micouver 5瓶;总认不出自己所以取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