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痛◎

思无凭(十)

似乎是听见了房中的声响,门外的贺三顿了一顿,随即直接闯入了堂内,他回身关好门,匆匆跑近,只以为曲悠是周檀旁的下属:“先生,劳烦您把大人抱得紧些。”

他似乎不止一次见过此事,虽有意外,但并无多少慌乱之色。

曲悠照他所言抱紧了周檀的腰,心中还在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之时,贺三便撩开了周檀一侧的袖子,干脆利落地抽刀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干什么?”

曲悠吓了一跳,怔愣间贺三却熟练地从后堂翻找出了纱布和药酒,将药酒淋到了新鲜的伤口处。

想来应该非常痛,周檀在无意识之间挣扎了两下,幸亏她抱着才没有撞到别处。

贺三将纱布垫在了他的手臂之下,却并不包扎,就此起了身,向曲悠迟疑道:“先生可要随我一起出去?大人他……在我处理之后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出去?曲悠低头看着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袖子、神志不清的周檀:“无妨,我与周大人还有事商议,你……经常为他处理吗,这是什么病症?”

贺三恭敬地答:“等大人醒来,您自去询问他吧,属下不便多说。”

他在屋中找了一块宣纸,小心地收起了方才被周檀砸碎的瓷瓶和药丸,随后躬身离开,临行之前还道:“先生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即可,不需为大人包扎伤口。”

这一刀划得不深,又淋了药酒,隐隐有凝固的趋势,曲悠腾出手撩起他的袖子,以免黏连到伤口,却无意间看见他的左侧手臂上全是长长短短的刀痕。

先前周檀重伤之时,她就知道此人身上有很多旧伤——年初进刑部大狱,他好歹也是脱了层皮后,才下定决心写下《燃烛楼赋》。可观手臂上的伤痕,基本上全是新的。

周檀是什么病状发作,竟然需要自伤来遏止?

看那个侍卫的动作,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伤估计都是发病留下的,新叠着旧,斑驳累累,看得曲悠心中发颤。

怀中的周檀突然哆嗦了一下,她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周檀半眯着眼睛,意识似乎回笼了几分,没有受伤的右手缓缓地抬起来,飞快地摁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刚有凝固趋势的伤口立刻重新流下鲜红血液,他发出了一声沉痛的闷哼。

曲悠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檀的右手,不料对方手劲极大,差点挣脱。情急之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扣,曲悠也终于借力把他的手压在了地上:“周檀!”

她唤了这一声,周檀立刻安静了下来,泄力一般闭上眼睛,呼吸也渐渐平复。

大抵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曲悠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中甚至还残余着方才吃痛的泪意,却逐渐清明,沉沉冷却,周檀喘了几声,终于醒过神来。

他抬眼就看见了正把他抱在怀中、还有一只手与他紧紧相扣的曲悠,面色顿时空白了一瞬。

“你……”曲悠松了手,周檀立刻便抬手掩住了自己的伤口,目光顺着朝下看去,“这是你……”

“这是你的侍卫进来动的手,”曲悠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道,“你没事了?”

周檀低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动作僵硬地将方才贺三垫在他手臂处的纱布为自己裹上,鼻息有些乱,却没有答话。

曲悠看他单手为自己裹伤口有些费力,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臂接了过来,再淋了一些药酒之后,将纱布结结实实地裹了上去:“这伤口恐怕要敷些药才能好得更快。”

他在无意识的时候还知道痛,真醒了却是一声不吭,曲悠为他裹好了伤,发现周檀仍然不敢看她:“你这是什么病症?”

“不必多问,”周檀哑声道,他捂着伤口朝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算是道谢,语气中又带了些威胁之意,“此事,不要告诉别人。”

可惜他脸色苍白,声音微弱,听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感,反而她养的那只受了伤后还死要面子的猫。

不等曲悠回话,周檀便继续开口:“既然我们已把话说开,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让无凭托你保护芳心阁那些女子,是因为我不能插手。”

“晏姑娘没死,想必你们还有后招,”曲悠思量着道,斜睇了他一眼,“也是,此案刑部接手,你得避嫌。”

周檀轻轻地“嗯”了一声:“此事我如今还不该知情,但这些人后续有用,无凭不便现身。”

“可我若不能求助于你,如何保护这些女子?”曲悠问。

“你去找柏医官,他平素常施恩于穷苦之人,同北街的劳作乞丐都有交情,”周檀道,“北街有这群人的地下组织。”

他将桩桩件件安排得井井有条,曲悠听着,忽地说:“哦,原来你连柏影一起查过了,这才决定利用我,周大人,算无遗策呀。”

周檀扶着一侧的屏风,踉跄着站了起来:“从之前救我性命,到此番便宜行事,确是我欠你的人情。”

“所以呢?”曲悠学他拖着长腔,带些嘲讽意味。

周檀道:“开价,我喜欢明码标价的生意。”

曲悠就知道他会继续这么说话,顿时感觉自己实在没办法跟这个多疑多思的固执古代人沟通:“谁要跟你做生意,周大人,你还是快点升官,早日跟我和离罢,要不然天天被你猜忌着,还得跟你吵架,我怕我会死得很早。”

语罢,她便推门离开了,剩下周檀一个人站在堂中。

他在原地良久未动,眼神移到了屏风字迹上,下意识地略微用力掐了掐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眉头紧蹙一阵,又舒展开来。

周檀默默地想着,他本以为文官后嗣自该守节端方、克己复礼,可曲悠……完全不似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子。

和离一事有损女子名节,虽如今再嫁之人也不少,可文臣家中的女儿最重此事,恐不会轻易应下。

只是曲悠自如直爽,甚至带了一点点聪慧的狡黠,言谈举止不受任何约束,不介意和离,连“死”字都可以张口闭口地随意说出,她愿意为身世可怜的贱籍女子一怒,也愿意为他包扎伤口。

他查了对方许久,一无所得,若真如她所说,只凭心意救他性命,倒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血迹从包扎完好的纱布中渗出来,周檀攥紧了手指,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去。

不管她为何不介意、为何这样说,如此甚好。

她说得对,早日和离,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娶妻的。

作者有话说:

周大人:QAQ怎么主动提和离的事儿啊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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