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花厅, 宾客尽数散去,台上说书人也挥退守在这里的小厮。

待无人后才朝着角落里的黑衣男子走去,垂头暗声道:“主子, 此次杜康日定是醉仙楼拔得头筹。”

窦赋修颔首,这醉仙楼的背后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他。

他脸上不见喜色,只是沉声问道:“近来徽城有何消息?”

说书人暗骂自己眼皮子浅, 主子所在乎的怎么可能是区区头筹。

此刻, 他仔细回忆, 想到前几日某个游商提及的事,低声禀告给窦赋修。

面前的窦赋修却未给出吩咐,只让他下去。

他不敢多问, 连忙退下, 只是在转身时斗胆抬头看向主子面容,那双重瞳如死井般波澜不惊。

见窦赋修看过来,他慌乱地低下头, 呼吸加快。

传说生有重瞳者,皆为人中龙凤, 他自己便是讲这种民间故事的,自然嗤之以鼻。

可瞧自家主子,倒是有些可信。

想到这儿, 他内心又火热起来, 定得好好跟着主子办事。

好在窦赋修并不与他计较, 而是看向楼上某个包厢。

在他二人交谈时, 窦赋修便觉已然有人窥视这边, 面上不显, 心中划过诸多考虑, 猜测是哪边势力派出的人。

待他让人退下后,才抬首看去。

意料之外。

并不是暗探,反而是一位娇娇弱弱的女郎,穿着一身淡青色交领襦裙,青丝挽起,娥眉淡描,因戴着面帘,他不太瞧得清此人容貌。

见她明眸冷然,想来定是不俗。

估摸着是这徽城哪家的小姐。

不知比那位容貌绝世的殷家女公子如何。

忆起来此之前,那位的交代,他神色渐渐肃然。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余光瞥见楼外隐匿在百姓中的暗探。

他略略向那位女郎礼貌颔首,转身出了醉仙楼。

*

殷姝在窦赋修看过来时,便匆匆收回目光,暗忖道,他此时不是在该京城吗,怎会突然来徽城,这分明与原书剧情不符,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

似乎感受到身边之人强烈的心绪波动。

身侧的柏遗偏头看向她,或许她自己都不知晓,她每每紧张时,便会紧紧抿唇,即使垂头掩饰,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她方才的目光看去,楼下花厅已然空无一人。

殷姝此刻陷入沉思,原书男主窦赋修怎么会来徽城,此刻他应该正在京城筹谋布局,经献上安抚流民之计后,得圣人赞赏,特地将他指到东宫为侍郎,朝中皆猜测圣人是为太子招拢贤才,作为新朝臣子。

然而他们只猜对一半,朝代更迭后窦赋修确实作为新朝一代明相,只是龙位上的人不是当今太子。

他表面上辅佐太子,实则支持某位隐匿在暗处的皇子。

怎么会突然来徽城,徽城有何值得他来此的理由。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须得派人去打探一二。

*

在座众人还在讨论柏遗的功课,殷姝状似无意地端起斟满酒的酒杯,借袖袍的遮掩,将杯口略略倾斜,唇边滴酒未沾,裙角便湿了一大块。

柏遗将她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心绪复杂,终是无奈占据上风,知晓她定是想寻个借口,便顺水推舟让她去马车上换身衣裙。

殷姝颔首,退出包厢。

待厢门合拢,殷姝朝楼下走去,守在门外的仁禾立刻跟上。

待从二楼下去,不出殷姝所料,窦赋修早已不见人影。

她示意仁禾附耳过来,她暗中交代几句,仁禾便点头退下,消失在街外拥挤的百姓中。

而殷姝定定看着人群往来片刻,便让堂内打扫的婢女带她去周家马车处,到后院停着的马车上换身干净衣裙,复又回到楼上。

*

殷姝一落座,周覃便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此时离品酒之时还有好生一会儿,何不去街上街逛逛,虽说我已经离开徽城多年,可好玩之处我还是能给你说道说道。”

殷姝都来不及说话。

周覃说完便拉着殷姝直直冲下楼。

守在旁的仆从立刻跟上。

可不敢让这两位大小姐受伤。

殷姝纵然有诸多担忧,此刻也只能暂且放下,希望那边有消息。

见周覃将殷姝带下楼,包厢众人不出一眼,似乎在等着什么,直至木窗边飞来只信鸽,它黑眼珠子四处转了转,显得十分有灵性。

靠窗的江南褚走至窗边,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纸条,安抚地摸摸它,信鸽才一脸享受地飞走。

鸽已飞远,江南褚合上门窗之后,转身将信纸递给柏遗。

柏遗展开,扫了一眼,便将纸条递给江南褚与申晏。

字不多,一眼阅览无余,江南褚浓眉紧皱,疑惑道:“京城怎会派人来?莫不是对我们有所警觉?”

申晏摇头否定,语气肯定:“应该不会,盯着京城那边的线人并未上报。”

“可万一线人……”江南褚眼神凛冽,申晏明白他的意思,考虑后复又摇头。

“我手下的线人都是由我教导过。”

听闻此话,江南褚瞬间放弃眼下猜测。

柏遗门下,属他与申晏相处时间最久,平常阿覃背地里老是说他是冷面无情的大师兄。

可她不知晓,申晏办事要是狠起来,那便是不只是见血了。

两人只得齐齐看向自家夫子。

却见他眼神冷凝,盯着楼下花厅。

此刻的柏遗想起方才殷姝的不对劲,难道她与此事有关?

*

自从幼时的那回上元节,殷姝便再也未去过什么节日。

小时是不能,现下是能却不愿。

若不是此时周覃拉她一把,她便是可能这生都踏不出这一步。

想到此处,殷姝看向自家师姐,她正紧紧盯着摊位上的酒酿饼,待摊主将热气腾腾的饼子出炉,她便立刻给钱通通买下。

周覃好生不容易才抢到这出了名的酒酿饼,回头便塞给殷姝,嘴上还催促道:“阿姝你快尝尝,这个饼可好吃了。”

殷姝哑然失笑,顺着她意思,揪了一块下来,这饼外皮酥脆,点点芝麻撒在表面,内里却是绵软,馅料大概是混了蜂蜜,甜而不腻,反而让人食指大动。

周覃仔细观察殷姝神色,见她眼眸微光,便知她尝起来也不错,凤眸笑得眯起来,内心甚是满足。

即使是她这般少根筋的人,也能感觉到殷姝的好。

自家妹妹看起来总是清清冷冷的,让人不敢接近,别人也以殷家女公子这个名号将她框住。

可她知道,阿姝最是温柔体贴,说来惭愧,身为师姐与阿姊,偏生总是阿姝反过来照顾她。

因此,此次她拉阿姝来街上,既是为引开她,她也有自己私心。

她想让阿姝过得松快一点。

即便,只有今日。

*

杜康日以酒为题,商户如云,店铺鳞次栉比,周覃如鱼得水,带着殷姝挨着逛了许久。

尝过酒酿丸子,酒闷黄鱼。

挤进人群中猜灯谜,店家送给她们两盏莲花灯。

观赏民间的木偶戏,那木偶当真是活灵活现,周遭叫好声不断。

最后周覃拉着她,行到城南一座民家小院,门栓得紧,她敲敲门。

院内便传出声响,问是何人。

周覃小声说道:“是我,阿覃。”

里面便立刻开门,一个年纪大概在五十左右的大娘探出头来,见真是周覃,立刻笑起来,抓住周覃上下打量,脸激动地涨红起来。

“阿覃,真是你,快让我瞧瞧你。”

周覃一脸无奈,拉住她:“孙阿娘,日后慢慢瞧,我现在饿了。”

孙大娘立刻让她们进屋,屋内俭朴,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给她们端上茶水后,孙大娘看向殷姝,问道:“这是?”

“这是我阿妹。”周覃解释道。

“好好好,瞧着就是有福气的人。”孙大娘肉眼可见的欢喜。

“要吃啥,大娘现在去做。”

孙大娘站起身,准备朝灶台走去。

周覃连忙拦住她,眼神眨个不停。

孙大娘一看便知她想要什么,笑着道:“我知道,都给你留着呢。”

不过片刻,孙大娘便招呼了一桌的下酒菜,还拿出一瓶酒。

让她们吃好喝好,吃完将碗放在木桌上。

明早她来收拾,便回房休息了。

周覃率先打开酒瓶嗅了下,一脸沉醉,随即倒了一杯酒,酒液呈雪青色,飘着阵阵清香。

殷姝问道:“这是何酒?”

瞧起来同寻常酒不同。

周覃一脸得意说道:“葡萄酒。”

殷姝听了心中略奇,襄国一向高傲,行锁国之策,不屑与所谓蛮荒之地行贸易之事。

她幼时知晓此事时,不免想到上世的某个朝代,心绪复杂。

“孙大娘祖上曾去过西域那边,带回来一些葡萄种子,本来是无意种下,没曾想居然有所结果,他们又是爱酒之人,便将这果子酿成美酒,我敢担保,这江东独这一家。”

“我与孙大娘相识也颇为渊源,她是我祖父麾下将士的遗孀。”

“起初我并不知晓,只是因为无意发现此地有好酒。”

“好奇为何家中只她一人,她便告诉我她家中男子都跟着周大将军上战场杀敌,回来的却只有战死的消息。”

“她并未改嫁,只是守着这一方院子,酿制他们最爱的葡萄酒,一直等着。”

话至末音,两人皆叹息不已。

周覃强打精神,立马转移话题。

将酒杯递给殷姝,催促她快尝尝。

今日带的瓷杯也与这葡萄酒般配,霜白瓷配上雪青酒,便是她不爱酒之人也忍不住拿起品尝。

只是——

这味道与上一世的葡萄酒不同,甜味刺激味蕾,辣味偏少。

殷姝想了会儿,便想通了,这里的酒多是焖制晒制,工序上较为简单。

她细细回味一会儿,这酒不经过滤,杂质略多,还带着淡淡的酸味。

想来那些高门贵妇应该对此酒观感不错。

她多了些考量,此酒也未尝不是一条商路

*

柏遗等人收到周家仆从消息匆匆赶来时,周覃已然醉倒在木桌上,殷姝以手撑头,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脸颊两侧浮起红晕,显然醉得不轻。

桌上三大瓶酒已然喝个完全,饭菜一动未动。

申晏进门后,先是去探周覃气息,见人还有气,便啧啧称奇,拿起桌上的酒瓶嗅了一下。

“闻着清甜,应是喝太多才醉成这番模样。”

他话音刚落,周覃忽的从桌上直起身来,大声叫嚷着我好冷,然后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殷姝,众人以为她酒醒了时候,又醉倒在桌上。

柏遗和江南褚没想到,周覃居然还会发酒疯。

申晏显然早已习惯,熟门熟路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周覃团团围住,见她脸色安然,沉沉睡过去,他才稍稍松开紧皱的眉头。

抬头便见自家夫子与师兄双双将他盯住,眼中意味明显。

申晏难得一向不正经的俊脸上泛红,比起她们两个喝醉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轻咳一声,解释道:“阿覃她一向都这样,我都习惯了。”

声音比往常略大,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

实则话说出口,反倒是坐实他的心思。

柏遗与江南褚难得见自己学生/师弟这般模样,心中好笑。

最后柏遗开口,让江南褚去寻辆马车,她们两人如此模样,定不能直接回去。

接着看向申晏,张唇欲让他寻些茶水,给她们醒醒酒。

申晏已自觉地朝着灶台那边走去。

*

屋内只剩柏遗与殷姝,还有睡着的周覃。

此时,殷姝眼波朦胧,直直盯着周覃身上的大氅,也不说话,柏遗却从她眼中读出我也想要的意味。

他脱下身上的白狐斗篷,见斗篷已然干了,才轻轻披在殷姝身上。

方才从外边来,斗篷上有寒气,怕殷姝染上寒气,他才没立刻给她披上。

感受到斗篷传来的热意以及冷香,两者并不冲突,反而隐隐有相和之意,殷姝满足地笑起来,眉眼弯弯。

她脑袋晕乎乎的,她使劲去看身边给她斗篷的人,那人却有□□似的,管她如何努力瞧都瞧不太清楚。

只是觉得面前这人很是熟悉,仿佛披斗篷这件事他们之间已然经历过许多回。

她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这个人,只能冲着他笑。

柏遗见过殷姝诸多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真切,与平常那副端庄清冷模样大相径庭。

可他下意识告诉他,这才是殷姝的真实模样。

而他,

在这一刻,内心冷白的画卷像是被人突然点上一墨,随之墨迹与水一同泛开,直至将整幅画卷染成淡青色。

柏遗生平以来第一次感到无措,他突然有些不敢看殷姝,将目光避开,胸膛那处却违背他意,起伏得厉害。

袖袍下的指节已经渗出点点血迹,他恍若无觉,痛感于他而言,不过是波浪倾涌时溅起的水花,不值一提。

室内气氛陷入了某种僵持。

直至申晏提着茶壶回来,所见之景便是自家小师妹对着夫子傻笑,而夫子将眼移开,似乎对此甚为不满。

心中暗暗同情殷姝。

周覃在喝茶水时倒十分乖觉,不用多哄便喝下了,可殷姝这边却倔强摇头,申晏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她也一动不动。

好在江南褚终于寻到一辆马车,将它停在小院外。

周覃死活不肯自己走,申晏无奈,同许多年前一般,只得蹲下。

周覃一下跳起落在他背上。

如愿到申晏背上,周覃立马乖乖地不说话,下意识抱住申晏的脖颈。

申晏严重怀疑这位大小姐根本没醉,只是为了捉弄他。

殷姝这边还在坚持,柏遗只得松口,让江南褚同申晏周覃一道回周家,他留在这儿守着殷姝。

江南褚本想说要不他来守,主要是自家夫子神情满是克制,他有理由怀疑他一走,夫子便会将殷姝自己扔在这里。

可现下夫子已然开口,他只得忍下,略带同情地看了眼小师妹,便随申晏一道走了。

*

殷姝此刻脑袋空空,完全没看到两人同情的神情,即使看到了,好像也只会觉得这两人真奇怪。

小院外的打更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一种信号,诸多百姓纷纷打开房门,喊着左邻右舍的街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河灯准备去河边放灯。

放河灯正是杜康日的另一佳事,人们都会去到河边,在河灯上书写下期盼与对已逝之人的哀思,以河灯为寄,流去天端。

此夜江水南流夜有声,万家灯火夹江明。

殷姝呆呆地起身,明眸盯着柏遗半天,便忽然伸手拉他,朝着小院外走去。

柏遗眸光一颤,低头看向她握住他手腕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下,他用尽全力压下回握的欲望。

半晌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她,眼中情绪矛盾。

按理说,他应该挣脱她的手,不着痕迹拉开两人的距离,神色淡淡地告诉她,他们一人是夫子,一人是学生,断是不能如此。

如同许多年前他如此对勾颐一样。

可是————

他的私心第一次学着去争取身体的控制权,并且,此次一向强势的理智占下风。

这样的结果便是,他脚步随她动,殷姝拉着柏遗直直走向河边。

两人或多或少引起路上百姓的注意,毕竟两人容貌不似凡人,两人间气氛奇异,以为两人是新婚的小夫妻,纷纷献上祝福的目光。

直至行到溧水边,河面原本该是寂静如常,却因此盛事,水光粼粼,片刻涟漪散去。

殷姝此时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他们手里的那个东西。

她复又转头看向柏遗,这个人会给她斗篷,那么也肯定会给她那个东西。

柏遗见面前少女坦然的态度,只得叹一口气,轻轻挣脱她的手,温和说道:“那你不要四处乱走。”

说完,便转身朝着卖河灯的小贩处走去,只是还未走一步,便感受到身后衣角传来一股小小的阻力。

他回头,便见殷姝谴责的意味明显,似乎在控诉他扔下她自己走了。

心下无奈的情绪到达极点,面前少女眼雾模糊,他只得将右侧袖角给她,牵着她一道去买河灯。

小贩在此摆摊多年,确实第一次见如此般配的夫妻,男子惊才风逸,气质温和,女子亦是容色清丽。

想来应是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

便殷勤说道:“两位可在这边写下自己心愿,河灯会将其带去天边。”

柏遗本身不信这些,他所为之事更是逆天命,背人伦,所以只偏头看向身侧的殷姝,等她慢慢写。

她神情虔诚,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心愿,怕神明看不到,嘴上还在默念着。

跟个还未长大的幼童一般。

见她如此,他心下一动,转身也在河灯上挥笔写下:愿她所求之事皆能如愿,她此身所有业障,诸施加于他身。

两人学着旁人般,将河灯放于水边,见潺潺水流送走点点荧光的河灯。

两人立在此处,皆不说话,神思各异。

直至殷姝开口,

“夫子,你要不要猜一下,我许的是何愿望?”

听见殷姝如此称呼他,柏遗便知她已然神色清明,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奇异的情绪。

也不等柏遗回答,她转过头看向柏遗,不复平时的垂头敛眉,她直直撞上柏遗的眼眸,大胆且热烈。

他目光还是如月光般清冽温和,像是在包容她。

她一字一句道:“我愿,所珍视之人平安喜乐。”

夫子你,还有师姐师兄们能够一生无忧,摆脱命运束缚。

“我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

所有百姓能够不必流离失所,不必担忧家中粮食与煤炭是否够用。

“我愿,官场清明,有才德之人不拘身份如何,能者得之重用。”

不只是原书男主,更是千千万万读书人。

不只是男子,更是心中有丘壑的女子。

“我愿,世间女子不囿于那一方天地,独立于世。”

肖昭,仁禾,傅母,师姐,殷母还有赵菱媛等,她们都不该成为谁的附属。

“我愿,此身只为自己掌握。”

不只是殷家女公子,而是殷姝自己。

说到最后一句,她哭腔已现,似乎怕自己太贪心,复又低声补了一句话。

身侧之人听清楚了,她说,若是前面四个愿望能够得以实现,她自身便不值一提。

柏遗喉间发痒,启唇却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此时他内心想法。

他自幼学圣人之道,人人赞他是圣人转世,脱俗世间。

偏生好笑的是,他生就苦难中,见过世道诸恶。

他从不想做圣人,只想以自身为刀,劈断虚伪不堪的纲常。

为此,他抛弃私欲,一半藏匿暗中。

夜深梦回,梦中多是狰狞的面孔与残破的血肉,以及挥之不去的猩红色。

他无法入眠,开始试着将梦中之景流于帙卷上。

然而并不得半分解脱,反倒越发痛苦。

他每每神思拉扯至极限时,便会拿起案桌上的匕首,思虑从何处下手最为轻松。

可内心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

直至在这一刻,耳边传来殷姝的言语。

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世间痛苦者不止他一人。

自己所为之事,正是他幼时最嗤之以鼻的一句禅语。

吾不入地狱,何人入地狱。

好在,他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