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章辽东渔鼓频报急,道人初进宰相家(一)
钱逸群从虚空之中出来,只觉得额头冰凉,伸手一摸却全无的感觉。..再一抖身,也没有身穿法衣的感觉。
“你怎么了?”阿牛问道。
钱逸群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阿牛,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刚才师父交代了点事。”
“唔?什么事?”阿牛问道。
钱逸群将师父让他北上见孙承宗助他一臂之力的事说了,只是将承祧神霄法脉的事隐去。倒不是信不过阿牛,只是他觉得这事属于自己的私事,而且路途遥遥,还是先别说出来的好。
秘法圈子就这么大,承祧一脉的事多半有所天命,若是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凭白招惹的魔障。
“那就直接去孙阁老的府上吧。”白枫的眼观六耳听八方,看似不着意,其实一分也没落下。刚才白沙与他说:见钱逸群额头突然多了三点金光,他便知道钱逸群定然在虚空有所得授,恐怕多半是天命。
能奉天命行功,可是世间罕有的功德捷径。
“我与孙阁老还有过一面之缘,可以投帖见他。”白枫又道。
钱逸群心中暗道:虽然以琳的事着急,但还有一年之期。师父这事只是个引子,先去看看,也好有个交代。孙承宗今年该因为大凌河之战惨白而致仕了,他的事多半也就是辽东战事,正好同路。
——咦……
“这只鸟怎么还站在这里?”钱逸群指了指麋鹿角上闭目休憩的山鹰,问狐狸道。
“在等你给它打赏呢。”狐狸道。
“这……什么打赏?”钱逸群心道:一只鸟都这么明白人情么?
“鲜肉。”狐狸笑道,“你以为这是寻常羽类么?”
“莫非还有什么玄机?”钱逸群一愣。
“它也是上古灵种,本尊是毕方。”狐狸道。
“那它怎么不会说话?”钱逸群一边在金鳞篓里翻找鲜肉,一边暗道:师父到底是天下罕见的大能啊,送个快递都用上古灵种。为啥同样都是灵种,我身边这个除了装死逃命混吃混喝。就什么都不会呢?
白泽翻了翻眼皮:“上古灵种也不是说就能通达万类之言。”
那可是白泽的天赋!
钱逸群总算找到一条三眼苍狼的里脊肉,搭在麋鹿角上。麋鹿十分不爽地跺了跺脚,几乎就要驻蹄不前,罢工示威了。
山鹰倒是很惬意地鸣啼一声。爪子按住肉,用尖锐的鹰喙撕扯下来,吞进肚里。
“老白,帮我安慰一下小鹿。”钱逸群轻轻拍着麋鹿的脖子。见麋鹿仍旧气得打响鼻,只好央求狐狸出马。
狐狸凑过来,也不见它说些什么,麋鹿已经安然下来。重又起步。钱逸群羡慕不已,又奇怪动物之间的交流方式,貌似声音只是极小一部分。
山鹰很快就吃完了狼肉里脊。高兴地鸣啼一声。旋即又闭上了眼睛小憩,真将这鹿角当鹰架了。
“它说,是你师父让它跟着你的。”狐狸翻译道。
“唔,师父还送个鸟给我。”钱逸群微微摇头,“我还说师父偏心阿牛师兄,真是太不应该了。”
短暂的忏悔一瞬便过,钱逸群笑道:“咱们的队伍又壮大了!老白。你说咱们叫它什么好?姓毕……怎么叫都不雅驯啊。”
“请叫咱狐哥。”狐狸十分不悦,尤其担心有人因为这个“老白”猜出它的本尊。
“好吧,老白。”钱逸群摸着下巴上的胡渣,“叫小方?不行,人家会以为是叫方清竹的……”
于是,这一路上钱逸群都沉浸在思索山鹰的称呼问题上。这称呼也随着老毕、小毕、毕鸟、小山、小鸟……一路变化,几乎每睡一觉起来,山鹰便会有个新名字。狐狸都免不了替山鹰蛋疼。
还好,毕方老兄是不下蛋的,它只管吃肉和睡觉,等闲绝不理会钱逸群的奇怪言语。作为一头上古灵种,它所表现出来的价值除了送快递,大概就是在山上盘旋预警,防止山贼埋伏。
一行六人长途跋涉,一路上洒下金银无数,总算到了北京城。
北京城自蒙元立都以来便是欧亚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雄城,名作大都。
国朝攻克大都之后,将这里封给了燕王朱棣。为了灭龙气,大都故宫中除了隆福宫留作燕王府,其他建筑都拆没了。
等燕王朱棣奉天靖难,大功告成,又重建北京故宫,从此开始了天子守国门的时代。时人为了区别南北二京,便将南京称作京城,北京称作京师,盖天子驻师之意。
从永乐至今,二百余年光阴让北京城的繁荣远胜蒙元大都时代。城分内外,门开十六,为内九外七之数,巍峨壮观。
“京师的繁荣果然与江南不同,处处都带着一股大气。”白沙感叹道。
“京师人果然趾高气扬。”柳定定带着遮面斗笠,饶是如此也常引来登徒浪子的觊觎。
狐狸对于人间繁华并不在意,只是嗅到胡地烧烤的味道,方才吧唧吧唧嘴,暗示钱逸群该有所表示。
钱逸群如今不用为钱担心,又成熟了许多,再不会做出计较一条羊腿的事了。他大大方方买了半只烤羊,收入金鳞篓中,却被卖家和其他买家视作是天桥变戏法的江湖客,齐声叫好,让他在郁闷的同时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唉,明明是高魔世界,为何民众还是本能地不相信神仙之说呢?
钱逸群心中寻思。
若是在先秦两汉,人心质朴,见到金鳞篓这样的宝贝绝对跪地大喊“神仙”。然而现在百姓自以为眼界开阔,见多识广,见了什么都要用自己的经验成见去套,差之千里不说,还自鸣得意,以为见到了事物的根本和真相。实在是贻笑大方。
“孙阁老的府邸就在棋盘胡同。”白枫这次是故地重游,暂充导游,一路都不忘介绍京师古迹。
“前面带路。”钱逸群笑道。
两人熟稔之后,也不用整日表字称呼,谦辞挂口。白枫也不生气,依着记忆,又问了两个当地人,很快就找到了棋盘胡同。这胡同并不大,两人并行尚可,三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众人穿过胡同,到了坊内,见一块照壁上写了个“福”字,门口还有锦衣卫站岗,形制几乎如同藩王府邸。
一时间下马的下马,下鹿的下鹿,狐、鹰自觉缩在人群之中,不让外人惊惧。
白枫上前,取出自己的名剌对守门老军道:“麻烦通报一声,后学白枫白芥子,乃余姚楚屿公弟子。”
老军一脸漠然,视而不见听之不闻,颇有些得道风骨。
钱逸群微微摇头,上前往那老军手里塞了一锭五两的银子,道:“我们求见孙阁老。”
那老军眼中精光一闪,一张老皮仍旧摆出矜持模样:“我只管帮你通报,阁老见与不见却难说得很。”他掂了掂银子,又听钱逸群口说京师语,颇为奇怪道:“你也是余姚来的?”
“差不离。”钱逸群打了个哈哈,“里面人也请老哥帮忙打点。”说着,又是两锭一两多的银子塞了过去。
这老军见道人毫无远道而来的风尘之色,又通京师话,怕他在京师有些根基,不敢敲诈过分。他与左右交代一声,请众人进门厅奉茶,自己往里通报去了。
“走到哪里,都是银子好用。”柳定定感叹一声。
钱逸群径自走到主座,毫不客气。他揉了揉略有酸胀的大腿内侧,发现肉紧实多了,颇有些肌肉成块的感觉。这一路上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是长途跋涉终究辛苦。
还不等众人见到茶水,就听见外面传来频频脚步声,是那个老军又奔了出来,高声喊道:“快!阁老请你们进去呢!”
钱逸群只得起身,抱拳道:“阁老在哪里见我们?”
“阁老正与几个才俊在西花厅饮宴,让你们去那儿边。”老军到底拿了银子,又见这些人被阁老器重,格外奉承,“你们可要洗把脸么?”
众人之中只有钱逸群有避尘诀护体,丝毫没有风尘扑面的感觉。其他人简单清洗下来,盆子里的水都变色了。
“还请带路。”钱逸群顺手又给带路小厮塞了小一两银子,真视金银若粪土,生怕花不完一般。
孙家是大户人家,男女不便混杂,故而柳定定被带到了一间厢房,另外有茶果招待。钱逸群等五人去了西花厅,却是一处三面开敞的雅轩,除了一面白壁悬了副陈洪绶的《古木秋天图扇》,另外三面都是轻纱淡笼,破见风情。
孙承宗是个脸面黝黑,眸子精深的老者。一副花白大胡子,如同戟剑一般张开,颇见威严,看似好像略边镇将一般。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绝难猜到他是万历三十二年甲辰科的榜眼。
孙承宗见来者都是年轻人,也没有起身的意思,扫了众人一眼,落在白枫身上,笑道:“白芥子是怎么想到来老夫这里?”
“是这位道长有事来拜会阁老,学生只是适逢其会。”白枫并不知道钱逸群为什么要来见孙承宗,索性便将钱逸群推到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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