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何许人中,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她。他一开始就断定她不可能是《白道》的作者,但是他对她侧面了解后发现,这是个喜欢生活在别人婚姻中的女人,这极大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是凭借好奇心写作的,一旦什么人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就有一种强烈的窥视欲望,会想方设法处心积虑地妄图探索人家的隐私,他知道她的故事一定是一篇小说,只是缺一个男主角。于是他产生了自己充当这个男主角的疯狂想法,为了实现自己的疯狂想法,他决定先跟踪她,然后再一点点接近她,最后想办法脱掉她的衣服,看看这个迷住了诸多已婚男人的千娇百媚的躯体里隐藏着怎样让他们流连忘返的秘密。他一向认为,肉体是故事的发源地,而最有趣的故事就是那些秘密,那些人性当中最隐秘的东西。他对那些最隐秘的东西极端痴迷和沉醉,他认为那些最隐秘的东西中隠藏着灵魂的信息。那天,当他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她在大型购物中心穿梭闲逛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观察力已经平庸得就像福楼拜笔下爱玛的情人莱昂:“她是所有小说中的情人,所有戏剧中的女主角,所有诗集中的那个模糊的‘她’。”他想这大概是缘于她渴望生活在别人婚姻中的爱好很像爱玛,或者说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爱玛”。不过她的样子并不像爱玛,而是和《白道》中那个娇媚可人的海小妹十分相像,淡绿色的短袖紧身衫配褐色超短裙,纤长双腿,嫩白柔软,一双小白兔似的活泼可爱的脚丫跋拉着一对粉红色凉拖鞋,鞋面上系着精巧的蝴蝶结,她的披肩长发并未煽成流行色,而是宛如乌鸦翅膀的那种深黑色,白皙的心形小脸下是一双蛾眉、大眼睛,精致的鼻子下面朱唇微启。一双粉嫩的小手灵巧地摩拏着衣服架子上成排的高档女装,暗红色的指甲油零零落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放过一颦一笑,无论是秀美的脸蛋、**的肩胛骨,还是柔弱的膝盖、**的双脚,无不深深地吸引着他,特别是她对服务小姐抿着嘴微微笑时,似乎嘴里轻轻咀嚼着口香糖。她问过价钱后,并没有买,而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他立即心慌意乱地转过脸,佯装在挑选商品,好像那不是匆匆一瞥,而是故意丢给他的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他顿时像全身被电击了似的油然而生一种兴奋的恐慌,惊骇得欣喜若狂,心就在嗓子眼扑腾,堵得他喘不上气来。就在他背过脸去,全身燥热难耐,心绪忐忑不宁之际,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走过来招呼他,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说只是随便看看,然后借机转身寻找她的身影,却发现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像迷失在迷宫里似的,急匆匆地寻找起来,可是整座购物中心除了女卫生间以外,他几乎寻遍了,也没有觅到她的芳踪,当他沮丧地走出购物中心索然无味地环视左右时,她却赫然地出现在他面前。慧黠地笑着说:“你跟了我半天了,挺累的吧,到前面的咖啡馆一起喝杯咖啡吧。”他顿时窘得脸色通红,连忙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不,我是……”她莞尔一笑,香汗淋漓的蛾眉轻轻一挑,风情万种地问:“我有那么迷人吗?”他顿时有一种死定了的感觉,心想,这下惨了。本想扑蝶,却成了落入蛛网里的虫子。她莲步轻移,他乖乖地跟在后面走进咖啡馆。在靠窗的位子坐定,他很绅士地要了两杯咖啡,心海中澎湃着接近目标的兴奋,脸上仍然用僵硬的笑容掩饰着被她识破的窘态。他断定这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只适合做自己小说中的女主角。她望着他心虚的笑容,咯咯地娇笑起来,他凝视着眼前这朵盛开的玫瑰,那篇在体内蛰伏已久的小说呼之欲出。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侧着脸,一边照镜子一边吐气如兰地问:“你真是《白道》里的主人公商政吗?”他顿时心中升腾起一种因潜伏而被发现的惊骇,张口结舌地望着她,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起来,他惊恐得想迅速逃离,但是自己是怎么暴露的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来对自己的跟踪才能暗自得意,或许做侦探比做小说家更合适。投承想自己不过是一条被引诱上钩的鱼,他一脸窘迫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嘴角挂着得意的媚笑,轻咬着朱唇,身体像一面移动的镜子,摄人心魄地映着他,鬼机灵地说:“你在我们学校打听我时,我就暗中对你抛下了诱饵,只要我愿意男人没有不上钩的。不瞒你说,我可不止一次被跟踪了,但这次不同,这次你是我钓到的一条鱼。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也在找《白道》的作者,起初我以为《白道》的作者应该是你,可是从你上钩的那一刻起,我就断定你不是,你只是传闻中的主人公的原型,你找何许人只是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对你了如指掌,你怀疑他是另一个你,我说得对吗?”他被她彻底戳穿了。无地自容地低着头,望着她得意洋洋地蠕动着的脚趾,心里暗骂道:“这可真是个狐狸精!”他轻轻呷了一口咖啡,故作镇静地问:“你为什么也要找《自道》的作者?”她点燃一支烟,老到地吸了一口,嘟起朱唇将烟雾喷在他的脸上,神情满足而炫耀地说:“我是教英语的大学讲师,我找《白道》的作者是想将这部长篇小说翻译成英文在国外出版,要知道在我的生活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爱情。只可惜我这个同名同姓的本家哥哥神龙见首不见尾呀,既然他那么了解你,我觉得你和他一定心有灵犀,因此我才决定先用我做鱼饵钓你,再用你做鱼饵钓他。”一谈起《白道》,两个人的距离顿时拉近了,尽管面对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他心里五味杂陈,但是他自己的视线还是消失在她的眸子深处,一边凝视一边想,眼睛是镜子,是连接肉体与灵魂的通道,或许我想找的秘密就在这条通道上。他凝视着她窄小的鼻子问:“你喜欢《白道》中的哪个人物?”她象牙般白晳的鼻子上渗出细小的汗珠,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想品尝的冲动,她的一双玉手放在餐桌上绞着,肘部内侧那些精妙细腻的蓝色静脉让他心灵悸动,他从心里涌动着嗅闻她血液味道的渴望,她轻蹙着秀眉,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他黑暗的内心深处,她闪烁着明眸说:“海小妹。”他感觉埋藏在内心的创作欲望开始蠢蠢欲动,像肿瘤一样在肌体内膨胀着,刹那间,海小妹的形象在他脑海中轻轻掠过,他这才意识到,她的一颦一笑还真有海小妹的影子,他脸上挂着走神的笑容问:“为什么?”“海小妹是另一个我。”她纤细的锁骨闪着柔光,回答得很干脆,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若有所思地问:“另一个你?那么你在哪里?”她晶莹的贝齿轻咬着粉红色的下唇,思忖片刻说:“在我的身体里。”他如饥似渴地喝了一大口咖啡,喉结上上下下地蠕动着,然后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认为身体是什么?”她在烟灰缸内据灭手中的香烟,脸上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仿佛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不是郑商,而是那个逃到西方的马杰,抑或是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然后用一双玉手将垂落到颈部的长发拢成一束,灵巧的手指,圆润而饱满,白皙的双肩举起来时露出两个诱人柔软的腋窝,诱使他露出想人非非的目光,她一边拢着头发一边语出惊人地说:“哲学家认为,肉体是灵魂的他者,但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身体是一座迷宫,在这座迷宫中不知有多少男人迷失了自我。”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女人的污点仅仅表现在身体上,男人的污点却深藏在内心里,不是吗?”他哧哧地笑起来,心里想,我所需要的恰恰是你的污点,那一定是妙趣横生的小说,便逗趣地问:“男人的自我迷失在迷宫里了,是不是还得在迷宫里寻找呀?只是不知道出入迷宫究竟应该走哪条道?”她目光狡黠得让他吃惊,优雅地笑着,狐媚而娇嗔地说:“白道!”他顿时被逗得捧腹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