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正帮人不遗余力地盖房子,高僖最后一次问道:“确定不回去吗?”
秦朗忙得无暇顾及:“微臣这边正忙着帮济州百姓重建家园,就不送你们了。陛下一路慢走,路上小心!”
“好吧。”高僖亦觉索然,“到时记得来封信说明一下这里情况。对了,若这边完事之后还不想回京,就替朕跑一趟梁国看看,那里够远,应该够你游**一段时间的了。”
秦朗一边吃力地将柱子扶正,一边应道:“微臣谨遵圣谕!”
从京城调来的五千护城军正浩浩****上路,陈疾携全城百姓目送。然而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楚慕雅从帐篷内出来。
高僖觉得不对劲,进去一看,帐篷内空空如也,床后被人撕了一个大口子,刚好够一个人进出,思索之下,不由得骇然。
楚慕雅醒转之时,却是在一个陌生之处,高俨正溜溜地打量着她。
小玄到处捉拿他,本以为他早已离开济州,谁料如此艰险之时,他竟然还在他眼皮底下,还不顾性命地挟持自己。她紧张得身子后移,怒道:“怎么是你?”
纨绔样子在他身上表露得淋漓尽致,勾唇道:“你醒了?”
她拔下头上金簪,怒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高俨神色一凛,慢慢朝她爬近:“你要杀我?”
她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然而他却是她无法割舍的前世。想起宇文霖的死状,她眼里簌簌而落,闭上眼睛朝他胸口刺去。
高俨捉了她的手,眸中的凛色渐渐变得柔和,忽而松开了手,任由她扎在自己胸口,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毅然。
楚慕雅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竟然不闪不避,生生挨了这一下。看到血流汩汩,她有些害怕,将他推开,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跑了没多久,就撞入前来寻她的高僖怀中。
“你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楚慕雅镇定下来,抱着眼前硬朗的身躯:“小玄!”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高僖已经猜到是高俨所为,正要去拿他,楚慕雅却捉了他的臂膀:“小玄别去!长陵王疯了,他会伤到你的!”
高僖拍着她的手,让她汲取安心的味道:“别怕。”
然而进去之时,却是人去楼空的景象,地上还有一摊血渍,再无其他。
回京途中,楚慕雅一言不发,高僖便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受了惊吓?”
楚慕雅笑得单薄:“我没事。长陵王多行不义,我只是在想回宫之后该如何向太后交代,彼时我尚在禁足,就这样跑了出来,太后必定十分生气。”
高僖以为高俨对她做了什么,才有此阴影,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松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道:“那就不要交代了,朕来替你说。”
楚慕雅像只小猫一样伏在他怀中:“小玄能帮臣妾一时,帮不了臣妾一世。很多事,我要学会自己去面对,就像这次灾难,
我们也要自己学会承担一样。”
高僖淡然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别再给自己负担。”
楚慕雅幽然:“可是有些事情过不去,即便我不提,总会有人提。就像在宫里,我不去害别人,可是总有人来害我。”
须臾,高僖眼底才是了然的感悟:“原来你都知道了。”
楚慕雅抬起头:“是,我知道了。不仅如此,我假孕一事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可怕。”
高僖一阵怅然:“既然都知道,更要明白在宫里生存的法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要懂得张弛有度。”
楚慕雅低低垂首,眼中蓄着些许泪意,斟酌开口:“若是我有朝一日与太后为敌,小玄可会怨我?”
高僖下巴抵住她的额头:“我不知道。太后虽有些专横,但毕竟养育我多年,待我恩重如山,而且朕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可谓都是拜秦氏一族所赐。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相信与她为敌的就不是你,而是我。所以我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他一阵怅然,“这世上有异心之人有许多,唯独秦氏一族是最不可能背叛朕的,朕不能不顾及到她的感受。”
楚慕雅亦觉沉重。作为君王,他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并非只是小小女子眼里的爱恨。即便太后三番五次想加害于她,他除了保护她,却不能为其讨个公道。因为一旦与太后翻脸,毕竟连带着整个秦氏,包括一向依附秦氏的陆氏,到那时,必定是朝纲的动**。
他握了她的手:“除了太后之外,朕许你特权凌驾于任何人之上,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受你来时的前一天所受过的苦。”
回宫之后,萧累玉率了后宫众人前来拜见。高僖尚未来得及更衣,一路奔波劳顿下来已有疲态,扶着额头对众人宣道:“朕今日回宫,本打算就此歇息了,既然你们都在,正好朕宣一道旨意。朕出宫这段时间,贵妃沈氏在宫里滥用私刑,伤朕爱妃,着废沈氏贵妃之位,降为才人;楚妃罔顾宫规,私自出宫,念及你舍身救朕,功过相抵,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
话一出口,沈芣苢如遭雷劈,发狂似地抱着他小腿哭泣:“陛下,臣妾冤枉,臣妾……”
萧累玉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是而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冷静,脸上看不出什么颜色,倒是萧青女,忍不住哼了一声。
高僖不想听她解释,不耐道:“朕疲累得很,不想听你解释,有什么话向皇后说即可。通通退下,楚妃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带着狐疑及不安应声而去,沈芣苢本想再求情,也被拖了出去。
楚慕雅惶惶不安地问他:“陛下……为何不听贵妃的解释?”
高僖冷冷道:“她如今已不是贵妃。”
楚慕雅道:“可是臣妾受罚只是臣妾的片面之词,陛下不怕臣妾冤枉她吗?”
高僖注视着她,虽则含了丝柔情,却是坚定独裁的阴翳:“若是欺骗
朕也就罢了,谁叫我就是相信你。”
楚慕雅涩然无力地回绝:“可是这不公平。陛下对沈芣苢不公,亦对臣妾不公。陛下不听任何人对此事的解释,单凭臣妾片面之词给沈芣苢定罪,其他人肯定认为臣妾喜欢搬弄是非,公报私仇,到时臣妾如何在宫中立足?”
高僖端然强势道:“你已是楚妃,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就以你位分最高,你自然可以立足。”
楚慕雅道:“可是……”
“若是如你所言,朕一一审讯,最后还是要定沈芣苢的罪,你还会如此不安吗?”高僖注视着她,“你在乎的只是别人眼中的你,而不是事情的真相本身,朕已经说过了,你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不必看她们的脸色行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正是因为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楚慕雅定了定神,凝望着他道:“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喜欢上了别的女子,而那个女子若是对臣妾同样有怨言,陛下给了那女子承诺,然而那女子却构陷臣妾,或许陛下也会像对沈芣苢一样对我,连我一句解释都听不进去。”
“所以啊,你要阻止朕喜欢别的女人。”高僖微微笑着看她,手指轻轻抚着她有些涨红的脸颊。
楚慕雅只是怅然垂首:“陛下心思深沉,请恕臣妾无法看透。”
高僖叹息着拉了她的手:“慕雅,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开口闭口自称臣妾,在我心里,你和她们并不一样。”
楚慕雅悄然将手收回,苦笑道:“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曾是你父皇的楚妃么?”
笑意在唇边渐渐隐去,高僖漠然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时至今日,你还以为朕在意这些?”
楚慕雅俯身跪下,沉静道:“臣妾惶恐!”
“你又在自称臣妾!”
楚慕雅愣了一下,淡定开口:“陛下不是也自称为朕吗?这是宫里,不是在济州,也不再是从前的太子府。臣妾是楚妃,即便此时在陛下心目中有何独特,但臣妾不能保证永远都能独一无二。如果臣妾有何冒犯,请陛下责罚便是。”
他有些心疼,缓缓走向她,眼中尽是痴惘的情深灼灼,将她扶起,用了他此生最为卑微的语气:“慕雅,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凄楚的酸涩在喉头鼻尖泛起。雾气朦胧她的视线,她低低垂眸,固执着不肯起身,双手叠在地上,额头抵住手背道:“臣妾不敢。”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冷峻的脸庞泛着清冷的星光,而后又悄然隐去那抹仓颉,取而代之以寒光凛冽。
挥手将桌上的水果一扫而空,碎片四分五裂地散开,怦然作响,也稍稍平复了她心中内疚。秋水般的眼睛淡漠如黯沉的星矢,再无昔日明艳的万丈光芒。
“出去。”
她只觉心如刀割,脸上勉力保持镇定,身子微欠,轻柔的声音却带着远远的疏离,应了一声:“臣妾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