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仍有寒意,白色霜华渐渐在更深露重中逐渐形成。血腥气息不减,但是更多的还是百姓痛苦却无能为力的悲恸哀嚎。

高僖只着中衣出来,对上秦朗忙碌的身影,道:“怎么样了?”

秦朗面色凝重:“尚有几百人失踪,重伤者不计其数。”

高僖神色一敛,悲叹道:“天灾胜于猛虎,朕刚即位没多久,就发生这样的事,眼下灾民流离失所,死伤无数,朕实在愧对百姓。”

秦朗劝道:“天有不测风云,此事非人力所能控制。陛下与臣民共苦,济州百姓十分感念陛下及娘娘恩德。”

“尽管如此,朕还是不能心安。”高僖看着那些重伤呻吟的百姓,不由得眼眶微热,只好转过头去,“从前为太子监国时,曾经听过徐州洪涝,造成死伤无数,那时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亲眼目睹其中的惨烈,因此也体会不到百姓流离失所的痛苦。如今身在其中,才感觉灾难的可怕,以及人力量的有限。尽管身为天子,却无法主宰上天旨意。”

秦朗眼中忧色深深:“陛下心系百姓,但此事既受命于天,实在怨不得陛下。不过有件事,臣不得不说,在重建家园之前,眼下主要稀缺之物还是帐篷以及粮食。如今天气日渐寒冷,总不能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露宿街头,还有,今年济州本就是灾年,加上此次地震,整个济州灾民达十万之多,微臣从京城带来的那些粮食只够撑个十天半个月的,重建家园需要时日,恐怕这些粮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灾民一旦挨饿,便会引起地方动乱,到那时,只怕天灾也不过如此了。”

高僖问他:“京城没有粮食了吗?”

秦朗叹息:“如果真的充裕的话,就不会只带来这一点了。粮仓虽然尚有余存,但那是给作战时储备的军粮,没有特殊情况不可轻动。若是动用军粮,恐怕会引起几位将军的不满。再者,边境并不稳定,据报,卫夫人那边正在积极招兵买马,说是准备抵御外敌,可谁又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高僖冷冷一笑:“卫夫人倒是忙碌得很。”

秦朗亦道:“估计她此时就等着看陛下如何解决眼下粮草的问题,若是动用了军粮,恐怕正中她的下怀,她更可趁此机会挑起动乱。”

“军粮是绝不能动用的,那便只有借了。”

“向谁借?”

高僖凝了凝神,须臾开口:“只有先从周边富裕之地调些粮草过来,但那些只是杯水车薪,要挨到明年春耕,那些还远远不够。如果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恐怕得让梁国帮忙。”

秦朗惊道:“陛下的意思是,借兵给梁国,然后让梁国给我们提供粮草?”

高僖叹道:“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即便没有此次地震,齐国的国库也是空的。朕从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借兵不是不可行,只是想着熬过这个难关再说。”

秦朗亦

叹:“若是父亲还在的话,他一定有办法。边境几个原本属于卫国的城池都是父亲当年攻下来的,他与当地那些土绅富豪们交情不错,而且那边水产风盛,也算得上富饶之地。只要度过这个难关,我们齐国就不必看他国脸色行事。”

商议了一阵无果之后,高僖问道:“对了,楚妃在来之前发生了何事?为何她身上有脚印,以及杖责过的痕迹?”

秦朗正身致歉道:“是微臣没有保护娘娘。不知何缘故,宫里沈贵妃在洛美人身上滥用私刑,楚妃娘娘为了护洛美人,便与她一同挨打。”

高僖一阵愤然,道:“皇后呢?她不管此事么?”

秦朗叹道:“皇后被太后禁足了,那几日沈贵妃掌管后宫,估计是因为沈岸被贬一事迁怒楚妃。”

高僖愤然:“本来朕体恤沈氏一族被蔡国公领头逼谏一事无辜牵连,打算过些时日将沈岸官复原职的,想不到沈芣苢竟然如此不堪,竟在宫里滥用私刑,依朕看,沈岸也不必再调回京中,就让他在小小的松阳待一辈子吧!”

秦朗劝道:“陛下息怒。不过倒是奇怪,以娘娘的性格,不像是甘心束手待毙之人,她从前还在我府中与世子妃陆浅容大打出手,如今在宫里竟然收敛了这么多。”

其实并非她收敛,而是因为谨记高僖的话,凡事能忍则忍,这一忍,竟让她饱受皮肉之苦。

火焰在深潭般的眸中映射得一明一暗,亦如焰火与霜雪,一热一凉。热是因为愤怒,凉却是因为心痛。

又聊了些别的,天色渐渐明霭,这时魏坤与两个将士惊慌着向他禀报:“陛下,我们发现了不明人士潜入济州。”

“人呢?”

“已经……已经死了。”

三名死者瞳孔虽扩散,却安然得很,死前似乎没有半点挣扎,也或许是对手让他们没有半点还手之机。魏坤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秦朗肃容道:“好厉害的身手。”

魏坤扒下他们的裤子,道:“陛下,你们看,他们是宫里的内侍。”

高僖本有疑惑,须臾之后想明白了些事,犹如醍醐灌顶的清醒,既愤怒又惊讶,凝重摇头:“不是,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卫国雏者。”

“雏者?”秦朗惊道,“就是当年卫皇后留下来的十二万雏者?他们此时突然出现,难道是奉了玲珑月的号令?”

高僖再次摇头,对秦朗道:“对方一定不是用玲珑月调动雏者,而定有其他方法,否则,来的就不只有这三人,而是以雏首冷无忌为帅的十二万大军了。至于那个人是谁,除了原本就是卫国的卫夫人之外,根本不做第二人考虑。”

魏坤愤然:“这个卫夫人,唯恐天下不乱!济州地震,本就民不聊生,她竟然想借此机会制造混乱,导致生灵涂炭!”

秦朗道:“可是这三个人是何人所杀?难道是有人在

暗中保护陛下?”

高僖看着三人,眸色深深。

五日之后,更奇怪的是,柳州发来一百车粮食,解决了高僖眼下面临的最大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僖正在楚慕雅床边。她体内剧毒虽除,但因地震过后的济州条件贫瘠,伤口迟迟未愈,身体依然有些发烫。

他刚给她换下一条冷毛巾,便听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

秦朗道:“柳州当年归卫国管辖,当地土豪封员外富可敌国,却是个很吝啬之人,为守护钱财,差点在兵荒马乱中丧生,后得父亲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自那时起,封员外便开始破财消灾,多做善事,但是却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高僖凛然一惊:“这下朕更加可以确定那个暗中帮我们的人是谁了。”

魏坤和秦朗几乎异口同声:“谁?”

高僖凝重道:“还记得朕登基的前一夜,与仙鹤派掌门朱璧对峙时,那个曾经救下我们的黑衣人吗?朱璧乃玲珑榜高手排行第七,能将他轻易诛杀之人绝对屈指可数,而且世人皆传,玲珑榜之外,再无高手,所以朕敢肯定,那个黑衣人定然也在玲珑榜之中。”

秦朗思忖:“排行第一的雏首乃卫国人,他绝不可能出手;卫太子、楚国徐牧已亡故多年;杜珂是我们的人,不可能不露面,加上他是独臂,很好确认;曲令月乃女流之辈,父亲也在六年前去世……”心头似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一般,惊道,“父亲?”

高僖微笑点头:“舅舅当年可是玲珑榜排行第三的,他要对付朱璧,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父亲不是……”

“当年清河一役,火光冲天,所有人都以为舅舅葬身于大火之中,可是朕一直有所怀疑,也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三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只是一个障眼法,舅舅也许早就逃出生天。只是不知他经历了何等惨烈之事,才会在大难不死后竟也不出现,只是多次暗中助我。”说到这里,高僖有些泫然,“舅舅待朕恩重如山,真希望能早日见到他。”

魏坤激动道:“既然如此,末将即刻派人去追回老威王,还有那个封员外,若他真是受老王爷之托给我们送粮,定然知道老王爷下落,末将就算是逼供,也定从他口中问出老王爷下落!”

秦朗低头不语。高僖苦笑道:“魏将军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你确定真能追得上舅舅吗?还有,封员外于济州百姓有恩,严刑逼供,恐怕不妥吧?”

魏坤有些失望,默然垂首,高僖又道,“况且舅舅一直不露面,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朕不会强求而违背他自己的意愿。说不定到了适当时机,舅舅会自己出现呢!”

见秦朗略有凝滞,问道:“你怎么啦?”

秦朗的笑意仓颉,眼睛里不知是喜还是忧:“父亲若真的还在,自然是件好事,相信戚柔知道后,肯定会很开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