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的光泽将来人的影子拉长,她扯下口罩,定定的看着我们,依然是染霜的鬓发,依然是深邃的眼眸,面前旋转的阶梯就像她手中的塔罗牌,操控着不可知的命运。

我暗暗咬着牙和自己说,冷静,冷静!在心里盘算着躲过几分钟,小柯肯定很快上来,然而每一秒,都像撕裂的碎片,被无限延长。

吉普赛女子突然沉着声叫喊,低低的声音咒语般层层叠叠,范良拉着我的手臂,用力往后扯,也许是他太紧张,温热的汗意竟然润湿了我的衣袖,力道扯得我生疼。女子像受伤的兽一般嗷嗷叫着冲向我们,虽然明知来意不善,可看到她手中的尖刀我们还是不禁冷汗。

范良错身挡在我面前迎着女子,用手肘企图将她隔开,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不知哪来这般的力气,居然撞得范良跌坐在地上。她嘴里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刀子飞快的举起落下,利刃在阳

光中闪耀出刺眼的光,我大喊:“范良!”完全不管不顾的往女子撞去。

“小樽!!!”范良也喊起来,一个男生,居然声音都抖了。我看到一抹血红色的雾气在眼前铺开,真的,当时没有觉得疼,只是惊讶。太惊讶!!

电视上不是说血不会喷出来吗?!都是骗猫的!!!

范良冲上来一手护着我,一手推开女子,我低头看到自己胸口星星点点都是红色,登时吓得有点懵,手臂传来疼痛的感觉逐渐扩散,眼睁睁看着这异族的女子再次抬起手中的刀,张大嘴巴却叫不出声来。范良本能的往前踢出一脚,女子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一切都只是三五分钟的电光火石,却像蒙太奇的慢镜头,阳光,咒语,刀刃,血气,女子在打斗中散落的发,脑中轰鸣的响亮,一张一张铺开的画面在每一个定格的瞬间。楼下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我听到小柯的声音从水纹的另一边渗透过来,模糊而遥远。

“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或者是潜意识也或者是错觉,一瞬间想起的是去边境前玫瑰色的夜,逸羽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的温柔话语……

女子的反应远远快于我们,再弹跳起来时,小柯还差着一段楼梯,我眨了眨眼睛,心跳奇快,条件反射双手推出去,吉普赛女子往后摔下,一手还反抓了我的手,我被她带得一起往下摔,范良抓着我另一只手臂往反方向拖,我觉得自己就要裂开了,也许灵魂还可以飞到机场,是不是最后一面……我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韩剧”,但现实却击碎了画面。女子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全,眼里的愤恨比语言更深入人心。

小柯和同事奔到我们身边,扭住异族女子的手臂夺她手中的刀,女子依然哀哀的呢喃,边境的残阳,翻飞的塔罗牌,我想她真的在吟诵某个古老的咒语,关于红颜薄命……女孩子不能太漂亮……太漂亮,就成了祸……

范良原本抱着我,如今手臂一松,摄像包从他肩膀滑落反扣在楼梯扶手上,里边的相机设备全都滑落出来,包里的照片从我们面前纷扬四散,肆意的浅笑,明媚的忧伤,一张一张,都是安璇的背影安璇的脸。

我愣愣的跌坐在阶梯上,想起许久前范良说的话——我有喜欢的人了——女人——

那个人,原来,是安璇。

“你怎么样?!”范良把照片胡乱塞进摄像包,坐在我脚边,关切的问。

“不知道。只是疼。又不是很疼。”我吸吸气。

小柯的同事将女子扭送下楼,他上来检查我的伤口:“刀子横挑划伤了皮肉,创伤面比较大,不过还好不太深,缝几针就好。”

等安璇和师姐来到停车场,小柯已经和同事把女子带上他们的车。原本非要留个人送我们去医院,我赶紧拒绝,还有事儿呢。看看手表,欲哭无泪。

“怎么错身不见你们就搞成这样?!”师姐唧唧呱呱的跑过来。

言旭走上前看我衬衣上星星点点的血红,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抱着我的手臂上。

“没事,划伤胳膊而已。衣服上的血是刀子上挑的时候带过来的。”我故作轻松的笑笑,却疼得吸气:“范良比较惨,全身都是擦伤。”

车子“嘎”的停在我们身边,安璇摇下车窗,冷冷吐出两字:“上车!”

上了车我发现这绝对是辆贼车!完全不是去机场的路,范良坐在副驾驶座,言旭和师姐一左一右把我“安放”在后座中间,他们要胁迫我去医院。这下可惨。

“我要去机场!”我在座位上大喊:“飞机要飞了。安璇。安璇。。。”

安璇专心开车,压根不理我。

师姐握着我一只手不让我乱动:“你现在必须去医院,那是刀伤!”

“求你了。安璇。安璇……”不知不觉眼泪开始打转,委屈一点一点溢上心头,我要见她,我要抱抱我的小狐狸精,此地一为别,我好害怕,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安璇,送我去机场,我从来不求你。安璇,安璇,我要去机场。呜呜呜。。。”我趴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泪水儿落在衣襟,晕开了胸前的血迹,是谁的写意梅花,一笔决绝……

十字路口安璇停下车,面上仿佛笼了薄薄的寒霜,师姐和范良都不敢开口,我想起手机里逸羽的短信,“如果每一次多等一个红绿灯,就能等到你,等到你从背后抱抱我,该多好。”她在等我,等我抱抱她,我推开师姐的手,用力扭开车门,师姐赶紧关上:“别发疯了。给徐逸羽打电话。”

我再挣扎要打开车门,手臂上的血迹在我白色的衣袖上放大,范良在前座吼了什么我都听不清,只有言旭抱着我哭喊:“去机场吧。送她去机场吧!”

等到交通灯转换颜色,安璇不易察觉的叹口气,调转了车头,我闭上眼睛再次在心里许下同一个愿望,老天爷爷,请让我们相伴相依,请让我们不离不弃。

车子在加油站的便利店停下,范良跑下去买纱布,师姐和言旭帮我简单包扎,转上机场高速路时,我给逸羽打电话,说很快就会到了。我的语调很轻松,是真的轻松,我就要见到她了,虽然只是分开半天,虽然只能相聚半刻。

四点三刻,车子转上机场大楼的停车库,小柯打响我手机。“这个吉普赛女人是XX的老婆,XX负责把毒品从境外偷渡到国内,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参与。咱们这次行动把她男人和儿子都抓进去了。”

她额上的霜发拨动了我的叹息:“如果她没有参与,就想办法从轻吧。她也是情理之中。”我想了想,看看车子里都是可以信任的伙伴,才对电话说:“小柯,其实,我只想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会料到我和范良会在这时候走楼梯。”

范良闻言从副驾驶座转回头,我看着他的眼睛,有同样的谨慎。安璇也从倒后镜看了我一眼,依旧不发一言。

四点五十二分,冲进候机室时还不忘问范良借了外衣,我边打着逸羽的电话边往安检处寻找,宽大的显示屏,闪烁的时间提示,曾经站在这儿接到我心爱的人,一切都历历在目。

“老公~~~”电话接通的瞬间我看到逸羽在行李车旁习惯性的抱肩伫立,依然是熟悉的背影,依然略略显出孤单,候机室里再多的人来人往都与我无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我跑上前一下子抱住她,她放下手里的电话慢慢转回身,眼睛闪闪有哭过的痕迹。

候机室里喧哗中播放着什么韩文歌曲,我听不懂,缠缠绵绵的花飞花落花无痕,是来不及说出口的恨别离不得不化成一句一句对不起。

我低下头吻她的额头,感觉她紧紧抱着我把呼吸都留在我胸口,是不是你的味道从此可以伴着我左右。

“坏老公!坏老公!!”逸羽抓紧小拳头捶打我胸口:“怎么现在才来!呜呜呜!坏老公!!”

“咝~~~”她打到手臂上时我吸了口气。

“你别动她了!!!”言旭站在我们侧面大喊,关切溢于言表。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几个已经来到身旁。

逸羽看看几个伙伴,再看看我。“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灰头土脸的。你出门的时候……”逸羽边说边疑惑的打量。

“飞机要起飞了。”我拉下她准备扯我衣服的手,紧紧握着:“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想我了要给我打电话。”亲亲她的手心。

逸羽将手里的电话递给我,我老老实实接过,她却突然“唰”的扯开我穿着的外套拉链,衬衣上的血迹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眼里。

“怎么会这样?!”她的泪从眼底涌出:“出了什么事情了?!老公!你别吓我。呜呜呜!”她抱着我又不敢用力抱我,哭声淹没了喧哗在我耳边不断放大:“我不去了,我不上飞机了,我不出国了。老公,我们回家。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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