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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6月7日晚,凶手用薛红的钥匙打开了柔柔美发店的门。
时间还不算太晚,店门玻璃映出路上的行人和汽车。附近有杂乱的人声、音乐声传过来,江阴南路上的很多店铺尚未关门。凶手推门进入,关上门,声音被屏蔽在外。他取出包着布的羊角铁锤提在手里,小心绕过地上的杂物,向后面走。
后面的房间里,一盏台灯下,齐莎莎正趴在**玩手机。她正戴着耳机听音乐,对凶手的接近毫无察觉。凶手用羊角铁锤猛地击打了齐莎莎后脑,随后捡起手机,在手机进入黑屏之前消除了密码,然后放进背包。
凶手在事后回想时,对这次袭击很不满意,因心情急躁,自己没有细察齐莎莎的状况,没料到她会突然奋起反扑,将凶手推在梳妆台上。齐莎莎想要逃出时,凶手跟上打了第二锤,所幸血没有溅到身上。
凶手返回前厅时,透过店门玻璃,看见门外人行道边站立着几个年轻男子,正喝酒吃串,说笑谈天。凶手无奈,等了约一小时,待年轻男子们离开后,才得以脱身。
凶手骑电动车离开江阴南路后,肾上腺水平下降,才察觉到自己右手手掌有异样感。检查后,发现手套被什么东西刺破,出了一点血。凶手立即返回江阴南路,但到了距柔柔美发店约一百米时,他看到店前停着一辆车,车灯亮着。江北区刑侦大队长陆行知正在店门前,透过玻璃观察室内情况。凶手无奈,只好离开。
而陆行知对以上情况一无所知。他用工具打开美发店门锁,进了门,穿上鞋套向后面走去。走近了,他看到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白布帘上的血迹很清晰。陆行知戴着手套的手慢慢伸向布帘,手臂止不住地微微发着颤。他打开布帘,手电照到了趴在**的齐莎莎。她上身俯卧在**,腿垂在床边,脸朝下,脖子上缠着丝袜。房间里物品撒了一地,有搏斗过的痕迹。床单上、地上都有血迹。
陆行知走到齐莎莎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血管没有任何搏动。陆行知站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声响,好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半晌才透过气来。他拿出手机,打回队里,说,江阴南路79号柔柔美发店,让老吕带队过来,有命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柔柔美发店门前停满了警车。店里支起了大灯,照得满屋雪亮。
老吕带着法医队伍勘验现场,店里物品过于杂乱,勘验是个大工程。他们一直忙到太阳露头,指纹还没取完,物证还没装完。从这么多物证中寻找凶手的DNA,如在树林中寻找一片树叶,还不一定找得到。老吕叹了口气说,这一周都别想睡觉了。助手小郑说,不是已经有凶手的DNA了吗?老吕问他,你怎么知道这起案子也是同一个凶手?小郑笑笑,觉得答案很明显。老吕敲打他说,你这不是法医的思维,还得学呀。每个现场都是从零开始,懂吗?除了证据,别的都不能指向结论。
陆行知坐在店门外的警车里,精神不振。霍局打开车门坐了进来,递给他一袋子小笼包,但陆行知毫无胃口。霍局打开袋子,自己捏着吃,知道他为什么懊恼,劝他说,算了,你也料不到的。陆行知说,我应该早点儿来。霍局说,到了这个阶段,谁都是顶着一口气坚持着,你可别让这根稻草压垮。陆行知淡淡地说,人命,不是稻草。我是打比方,霍局说,我知道这滋味儿,就像父母没抓牢孩子的手,孩子走丢了,父母想死的心都有。当年老卫也是,早点去见白晓芙,可能就……不说了,别过于自责。警察有时候就得铁石心肠,才能咬着牙继续干。陆行知不语,自责是别人的三言两语无法排解的。
老朱打开车门,也坐进来了,说,两头有两个监控,那边五金店门口一个,这边便民超市门口一个,我都要了。老朱顿了顿,从霍局手里捏了个包子吃,接着说,但是,看见没有,路两边儿小饭店,到了晚上都是烧烤摊,这条街太热闹了,找人不容易。陆行知望着两边的居民楼,都是二十年往上的老小区。陆行知说,那目击者也多,先去趟街道居委会吧。
他们从居委会请来了几个热心肠的大妈和一个大爷,带到警队监控室。监控视频用投影仪打到了墙上,图像放大了,便于老年人观看。老杜和老朱负责接待,一人端上一杯**茶。老杜说,先喝茶,放了蜂蜜,清热败火。大爷大妈觉悟都很高,说,先工作,先工作。老杜说,好,大哥大姐,我先介绍一下情况。首先,这个事儿要保密。大爷点头说,懂,懂!老杜接着说,好,等会儿我们放录像,你们就在里边儿找认识的人,看见一个就喊停,告诉我们他是谁,住哪儿,干什么的,好吗?大妈说,放吧,放吧。老朱跟技侦的小刘说,先放五金店的,从晚上八点钟开始。小刘点了播放,视频走起来了。五金店门口的监控对着大街,只见人来人往,人流量确实不小。刚走了几秒钟,大爷大妈同时说,停。老杜问,哪个?大爷大妈们都伸出手,但指的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互相看看,大爷说,你这个我也认识。大妈也说,你这个不是老刘他大儿子吗。
队里看着监控,陆行知和专案组刑警们则在江阴南路挨家走访。他们走访到一家卖麻辣烫的,店主是个大嫂,一脸惋惜地说,那个理发店的小姑娘吧,真是可惜了,她昨晚上还来吃麻辣烫了。终于有了点儿线索,陆行知精神一振,拿出齐莎莎的照片问,是她吗?大嫂说,就是她,要多放麻酱,两勺辣椒,口重。陆行知又问,她几点来的?大嫂说,九点多吧,有个台正放动画片,那个熊大熊二什么的,我儿子看,她也跟着看,一边看一边笑,笑得直咳嗽,看完了才走。唉,那就是个孩子呀。陆行知问,哪个台?大嫂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换台,找着一个动画频道,陆行知在本子上记下,让人去查昨晚的节目单,把动画片播出时间搞准确。
旁边有俩吃早餐的小伙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凑了过来。一个小伙说,柔柔美发店死人了?怎么死的?是凶杀吗?另一个小伙见陆行知看他们眼色不善,忙解释道,我们昨晚上就站在美发店门口,聊了好半天呢。陆行知问,几点钟的事?先说话的小伙问同伴,你媳妇儿给你打电话是几点?小伙掏出手机找通话记录,说,十点四十。我要走,你们不让,拉着我就在那儿站着吹牛,我回到家都十二点半了,我女朋友非让我给她买双鞋赔罪。陆行知问,你们几点离开那儿的?小伙说,我回家得二十分钟,那就是十二点过十分吧。
陆行知回到警队,先去法医科找老吕。老吕正在做尸体检验,血淋淋的一样一样往外拿。助手小郑对这个场面还有些不大适应,在强撑着。陆行知问老吕,死亡时间确定了吗?老吕说,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吧。陆行知说,我帮你再精确点儿,她应该是九点四十五左右吃完晚饭。老吕拿起一个玻璃瓶看了看里面的半瓶糊状物,很肯定地断言,十点三十,差不了几分钟,胃内容物还没怎么消化,吃的麻辣烫吧?陆行知脸色有点儿不好看,老吕以为他犯恶心,说,这还不习惯?陆行知说,凶手应该是十二点十分之后才离开的美发店,我是十二点四十到的,他最多刚刚离开半小时。
离开法医科,陆行知去监控室看情况。大爷大妈们还瞅着大屏幕,不住地喊停。看陆行知进来,老杜跟他汇报说,本来他们想先把认识的捋一遍,但不行,太多了。又改成找他们不认识的,结果发现更多。这几年小区里外地租房的比老住户还多,都是早上上班晚上回来,平时也不打招呼不串门,生人比熟人还多。老杜叹了口气,感慨道,咱们这儿倒是越来越像美国了,邻里邻居的,住了三年,姓什么都不知道。陆行知说,缩小时间段,从午夜十二点十分开始。老杜松了口气,欣喜道,太好了,半夜目标少。
视频快进到了十二点十分,开始播放,然后大家都蒙了。画面上人来人往,比刚才的人流还密集。老朱说,大半夜的这是闹什么呢?画面上都是青壮年男女,有的穿工厂制服,有的穿便服。大爷说,工人换班儿。大妈也补充说,江阴桥的厂,原来是造电视的,现在不是让外国人买走了嘛,改成造手机的了,就那个年轻人要死要活都得买一个的那个,效益挺好,我儿媳妇就在那儿上班。另一个大妈说,好些工人都住这几个小区,到了十二点,上夜班的下夜班的,得闹腾一阵子。警察们望着视频,有点儿气馁。老杜说,妈的,就算把神眼老刘找来也看不完。
陆行知眼前的景象突然发虚,摇晃起来,人像沉到了水底,脚也飘了,他栽了一下,一手抓住桌角稳住身形。老杜忙扶住他问,怎么了?陆行知说,没事儿。老杜看他脸色惨白,眼睛无神,像几天没睡,说,你太累了,歇会儿去。陆行知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一点从绝望中燃起的火苗,说,我去想想办法。
他去了杨漫家,趁陆安宁不在,陆行知忍着头晕,试探性地说了自己的考虑。然而杨漫对陆行知提出的办法断然拒绝,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让安宁去!又指责陆行知说,你怎么想的?开始那几年她什么样你忘了吗?前一段时间还天天做噩梦,你也忘了?陆行知说,我没忘。杨漫说,再说你怎么知道她能认出来?她可能根本没看见凶手长什么样!你不是说过,凶手是戴面具的吗?陆行知说,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来,也许根本认不出来,可她不是还记得那双鞋吗?说不定也看见了脸。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任何一点机会……杨漫打断他,喊道,那是你女儿!不是什么机会!你怎么跟卫峥嵘一样!
陆行知眼前发花,他努力维持着平衡,不让杨漫注意到,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身体和语气,说,她是我女儿,是我的宝贝。可被杀的两个女孩儿也是别人的女儿,也是别人的宝贝,她们比安宁大不了几岁。安宁是心理创伤,她们命都没了。这话朴素,却说尽了道理,父母的心都是连着的,杨漫听了有点儿心软。陆行知又说了一句,就算是为了杜梅吧。
门口响起开锁声,陆安宁开门进来了。她看见陆行知,有点儿不高兴,还记着上次的仇,抱怨说,爸,你真过分,查什么身份证啊!杨漫没听明白,陆行知勉强笑笑,没搭腔。陆安宁看着她爸说,你是不是来道歉的?不用了,下不为例。爸,你脸色好难看。
杨漫看看女儿,女孩长大了,像个大人了,警察的孩子,该比别人坚强些吧。她也是杜梅的女儿,为了亲生母亲,恐怕要委屈她再受一回苦。杨漫招呼女儿说,安宁,来坐下,妈妈跟你说件事。杨漫的语气有点儿过于郑重,陆安宁狐疑地看着她妈。忽然,只听旁边“扑通”一声,陆行知栽倒了。
2
这天早晨,天刚亮卫峥嵘就起床了,在厨房煎鸡蛋,做早餐。陆行知告知他获得凶手DNA的事儿,虽然离擒凶破案还差得远,但他觉得一直压在身上的重物像被揭去了一层,轻松多了,呼吸也顺畅了些。
儿子小卫光着膀子进了厨房,这个高三男生练了一身好肌肉。小卫看他心情不错,重提上次的话头说,爸,你怎么变卦了,为什么不同意我考警校。上次卫峥嵘说了那话之后,一直没跟儿子解释。卫峥嵘说,小声点儿。他关了火,把鸡蛋盛进盘子里,朝卧室望了望,确定胡海霞还没醒,才悄声跟小卫说,儿子,警察这工作,听上去挺刺激,破案、抓人,但是也危险——我知道你不怕危险,但是还有另一面,警察要面对很多很多阴暗的东西,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东西,也是你在电视、小说里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比身体上的危险还要折磨人。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小卫说,一边干一边准备嘛,你刚当警察的时候做好准备了吗?卫峥嵘一怔,感觉让儿子问住了。
吃完早饭,父子俩跟着胡海霞去搬店。胡海霞摆鞋摊的大市场,如今一个个店铺货摊都搬空了,这里要拆掉了。胡海霞借了辆小货车,卫峥嵘和小卫往车上搬运鞋盒。胡海霞也要一起搬,被父子俩坚决劝退了,只能在一边儿歇着。小卫跟他妈说,搬到新市场,租金还涨了五百,要不别干了,开淘宝店吧。胡海霞说,涨怕什么,那边人多,挣得也多,不会上网的人多着呢。她看着卫峥嵘又说,倒是你,一天比一天挣得少,现在家家户户都买车,谁还打出租车?卫峥嵘不想跟老婆抬杠,只管笑着当搬运工。他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老杜,卫峥嵘走到一边儿接了。老杜在电话里说,陆行知晕倒住院了,你有空没有,来帮把手?卫峥嵘一愣,立刻答应了,行,我去。他挂了电话,跟胡海霞请假说,有点儿急事,得去一趟。胡海霞说,你能有什么急事儿?卫峥嵘一时编不出个理由,只好先搪塞道,回来再跟你说,壮壮,你辛苦点儿。见卫峥嵘真要走,胡海霞急了,嚷道,我们俩谁会开车?这车我就借了一天!小卫看他爸的神色,心领神会,劝他妈说,让我爸去吧,要不弄辆平板车,我给你拉!
陆行知在医院病**醒来,第一眼看见了赵正明。赵正明头上缠着纱布,胳膊吊着绷带。赵正明贱笑着说,陆队,想我了吧,跟我做伴儿来了?陆行知恍惚了一阵儿,说,我睡了多长时间?赵正明郑重说道,现在已经2012年了。陆行知瞪他说,小明……赵正明忙说,您今天下午送进来的。一个年轻女护士走进来,训斥赵正明,乱跑什么?回去!赵正明做了个鬼脸,对陆行知说,陆队,这儿比咱队里管得还严,明天见。护士把赵正明撵出去了,发现陆行知醒了,有点儿意外。她查看了陆行知的点滴和心率监测,调了调滴药速度,说,别动,接着睡。
陆行知昏昏睡去,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天是黑的,眼前坐着卫峥嵘。陆行知叫,老卫?卫峥嵘拿着手机正在看,闻听放下了,说,接着睡吧,你还没睡够数。陆行知说,睡够了。卫峥嵘便给陆行知垫了枕头,帮他坐起身来,说,叫护士?陆行知摇头说,我想到一件事儿,齐莎莎打电话给我,之后几个小时就被杀了。凶手这么快就能赶到美发店灭口,我想来想去,只能是……陆行知用两根手指敲了敲肩膀。卫峥嵘看懂了,扛肩章的,警察。陆行知接着说,她找不着我,电话都打到市局了,谁知道她之前还往哪儿打过电话。卫峥嵘说,你可别瞎猜。陆行知继续说,你想想,作案手法,一点证据不留,反侦察意识超强,这些谁能做到?当年那些物证,柳梦的头发,宁宁的玩具,又有谁能搞到?说不定就是凶手在现场顺手拿走的。咱们得再查查,当时出警的都有谁。
刚醒来就抛出这么一大堆想法,可见陆行知昏迷着也不踏实。悬案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吊着你的灵魂。卫峥嵘望着陆行知,这个老战友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像有些走火入魔。卫峥嵘说,行知,别魔怔了。咱们有他的DNA,所有警察都采过样,要真是内部人员干的,早比对出来了。陆行知幡然醒悟,垂下了头。
卫峥嵘岔开话题说,你为什么让宁宁去看监控?陆行知想起自己晕倒之前跟杨漫的对话,深呼了一口气,说,我是没办法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卫峥嵘突然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离婚了?陆行知凝神想了半晌,他们是陆安宁十岁那年离的。他慢慢跟卫峥嵘讲,陆安宁六岁的时候,心理创伤其实已经快好了,他跟杨漫都觉得她可能已经把那件事忘了,不再怕黑夜,不再做噩梦,是个健健康康的小丫头了。可她再长大些,懂事了,就知道陆行知是干什么的了。那时候陆行知刚提了副队,办了几个大案,天天早出晚归。她一看见深夜归来的父亲,就有些紧张,好像知道他是去抓坏人的,坏人都干了可怕的事情。
一天晚上,陆行知半夜一点才回到家,没敢开灯,摸黑往卧室走。他经过陆安宁卧室,居然看见黑暗中八九岁的陆安宁坐在小**,还没睡。陆行知问她怎么还没睡,陆安宁问他是不是去抓坏人了。陆行知说是。陆安宁又问,坏人是杀人了吗?陆行知一惊,让她别担心了,赶紧睡觉。杨漫被吵醒了,进来问什么事,陆安宁说,爸爸身上有味儿,外面的味儿。黑暗中,陆安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猫的眼睛。那一刻,陆行知知道,陆安宁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夜晚。
陆行知跟卫峥嵘说,后来她天天晚上不睡觉,一定要等我回来,精神特别紧张,白天犯困,课都上不成。没办法,我也不可能不干警察。杨漫就提出,分开住吧。让她看不见你,也就不等你了。陆行知顿了顿,接着说,离婚是我提的。杨漫她妈知道我们分居之后,总是来闹别扭,不知道想让我们分还是合。我就想,干脆,离了吧。杨漫本来也是个散漫的人,烦不胜烦,就同意了。到今天,已经离了六年了。
卫峥嵘说,那你们都没再找别人?陆行知说,我没有,她……好像也没有。卫峥嵘说,那你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卫峥嵘老派,不大好意思说出“爱”这个字。陆行知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是啊,我爱她,不会爱别人了。
女护士探头看见陆行知和卫峥嵘说话,进来批评道,怎么又醒了?心里是有多大事儿?陆行知问,我能出院吗?护士说,开什么玩笑?她又对卫峥嵘说,你走吧,让他睡。陆行知说,我睡不着。护士说,那也得睡。护士把灯关了,房间里黑下来。
陆行知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白天。这回床边是杨漫,她正蜷在椅子里打盹儿,陆行知一醒,她也醒了。陆行知马上问,你带安宁去队里了?这事儿是卫峥嵘告诉他的,昨天他入院以后,杨漫就带陆安宁去了刑警队。杨漫点点头。昨晚陆安宁去看监控,老霍听说了,一定要亲自陪着,坐在陆安宁身边安慰说,宁宁,别怕,我们就是门神,小鬼儿统统退散!来,吃个巧克力。陆安宁接过巧克力边吃边笑着说,霍伯伯,我不害怕,警察家属胆子哪能那么小啊。老杜也拿来三罐饮料给她喝。有警察们铁桶似的护着女儿,杨漫就来了医院。
杨漫又告诉陆行知,刚刚队里来了电话,老霍说,陆安宁认出来一个人。
半个小时之后,陆行知就出现在了分局监控室。昨晚上就在的霍局、老杜和老朱都没走,卫峥嵘居然也在。他们正在一个个地调路口的监控探头查看,看见陆行知来了,都有点儿激动。
卫峥嵘领着陆行知来到一台电脑前,屏幕上有一张监控视频截图。卫峥嵘手指戳着截图中的一个人,这人戴着宽边遮阳帽,脸基本都被挡住了,一身深色衣服,像某个单位的工作制服。周围还有下班的工人在走,这使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卫峥嵘说,看鞋。图片放大,鞋被放大到屏幕正中,虽然不那么清晰,但陆行知立刻认出,那是一双鹰力鞋。陆行知和卫峥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动,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凶手的身形。
霍局跟陆行知说,昨晚陆安宁看了三个小时,反复寻找,终于发现了这个人。起初她不敢肯定,只说好像见过他,说完之后又有些慌张,不肯定了,说没见过这个人,好像是做梦梦见过。当时卫峥嵘已经来了,他知道,梦里的才是对的。陆安宁昨晚是在监控室沙发上睡着的,睡得很踏实,早上爬起来就上学去了,走时脚步轻快,如燕子一般。老霍说,这孩子心大,真坚强。
陆行知稍稍心安,看着他们利用调出来的监控,正在还原这个人的逃走路线,霍局让小刘把数十个监控探头的静止图像在投影的大屏幕上排列出来,说,这是目前找着的嫌疑人行走的路线,从江阴南路到经八路,再到纬五路,过了西水立交桥,走幸福大道……最后到了大学路。再往外探头少,范围太大,就不好找了。陆行知问,那附近有多少小区?老朱说,多了,都是老小区,还没改造呢。陆行知看看霍局。霍局说,刨地三尺,也得把他扒拉出来。
江北分局所有的警察、警车都出动了。刑警们身穿便装,在一个个目标小区出入,拿着照片请居民们辨认。陆行知、卫峥嵘一组,老杜、老朱一组,分头行动。
走访完一个小区,陆行知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就按掉了。卫峥嵘问,谁?陆行知说,医院。卫峥嵘又问,没批准你出院?陆行知说,回头再去请罪。
挨边儿的一个老小区里,老杜老朱拿着照片,问一个正在健身器材上扭腰的老太太。老太太看着照片上的人,说,脸都没有,谁认得出来?老杜说,穿这身衣服的呢,见过没有?老太太说,这人多大岁数?老杜说,四五十岁吧。老太太仰脸回忆着,说,以前倒是见过,最近没有了。老朱问,什么人?老太太说,大街上,手里提着棍儿,架着一个望远镜,到处瞄。老杜和老朱对视一眼,思索着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职业。
陆行知和卫峥嵘接连走访了两个小区,天色将晚。陆行知手机又响了,这回来电的是霍局。霍局说,行知,先收队吧,老吕有重大发现。
3
老吕在凶手用来杀死齐莎莎的丝袜上提取到了DNA。老吕说,他的手可能被扎破了,留了一点点血在丝袜上。老吕接着说,检测之后,我们发现和莫兰案的DNA不匹配,就是说,这次的凶手不是13年前的凶手。专案组举座皆惊,好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很多惊叹声涌到了嗓子眼儿,一大堆问题瞬间悬在了人们头顶,两个凶手?模仿作案?那柳梦的头发哪儿来的?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老吕大喘气,跟着又来了一句,但是他们的DNA相似度很奇怪,我又做了针对性的检测,亲权系数达到了99.9%。霍局忙问,什么意思?老吕说,我很肯定,这个凶手是当年那个凶手的儿子。
老吕连丢几颗炸雷,炸得全场哑口无言。时间静止了几十秒,陆行知才问,就是说,现在这个凶手是个年轻人?老吕点头说,不超过二十五岁。陆行知消化着这个信息。大家也一时失了重心,好像屁股下的板凳被冷不丁抽掉了。老朱还难以置信,问,这玩意儿还遗传吗?真的假的?老吕沉静地说,DNA不说瞎话。老杜有些气馁,那这么多天白忙了吗?咱们这次的调查方向错了,但是不白忙,霍局指着堆成小山的嫌疑人材料说,当年这些嫌疑人里哪些有未成年子女的,重新排查一遍。卫峥嵘补了一句,现在能解释了,为什么凶手十二年没再作案。现在坐了牢的、丢了命的这些已经被排除的,也都得排查。
陆行知没说话,心里好像有个什么阴影,但一时抓捞不着。刑警们开始重新翻材料,打电话,忙起来了。老朱动作慢,一直发呆。老杜拍了他一下,发什么愣?老朱说,我在想啊,这次查案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可疑的年轻人,说不定眼睁睁就让我放过去了,以前根本没注意过这个年龄段儿!陆行知听见这话,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他的脑海。他脸色阴了下来,放下材料,凑近卫峥嵘,低声说,老卫,跟我走一趟。
他们开车驶出分局,上了大路,卫峥嵘才问去哪儿。陆行知脸色冷峻,似乎在压制着极大的担忧,说,找杨漫。卫峥嵘不太明白。陆行知说,安宁最近认识一个年轻人,是杨漫夜校的学生,我那天接齐莎莎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卫峥嵘稍一琢磨,吓了一跳,知道如果真是他,对陆安宁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