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鬼国

五十、鬼国

五代朱梁时,山东青州有个商人,有一次乘船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遇见了一场飓风。

风暴掀起滔天的巨浪,他们的乘坐的船在波峰与波谷之间掀来掀去,好几次,差点就船毁人亡了。海水倒灌进来,船舱里的家什都湿透了,弥漫着一股又咸又湿的味道。

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商人缩在船角,抱紧膝盖,紧闭双眼,等着风暴停止,抑或死神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船终于停止了颠簸,他们算是躲过了这场劫难。清点之后,发现货物损失不少,所幸人还都活着。

经历了这场风暴之后,他们的船,早就偏离了原来的航向,随波逐流,飘到看起来很是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并非寻常的荒郊野岭,远远望去,能够隐隐约约地望见山川和城郭的轮廓。

船上的水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

“以前出海的时候,也遭遇过风暴,可是,这个地方我从来也没有来过。”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裹着的航海图,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

“这个地方,在地图上并无标记。我家世代靠海讨生活,上一辈们常说,茫茫大海之中,有一个地方,是鬼国的所在地,难道……我们来到了鬼国!”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都随之一紧,想调转船头,可是,船上的转向装置早就在风暴中毁坏,现在想转向,哪还来得及。

船一寸一寸地朝岸边飘去,他们的精神,也越来越紧张。终于,大船在沙滩上搁浅了。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现在他们既没有食物,也没有饮用水,而且,船体也遭受了破坏,现在面前的这座城池,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反正也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

几个人跳上沙滩,朝城里面走去。沿途的房屋土地,同中原地区没有什么两样,街上也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亦此起彼伏。这样的场景,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渐渐地,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有两个人还调侃道:

“哈哈,鬼国,鬼国怎么跟人国一模一样啊!”

其余的人虽然没说什么,心里也在想,一定是绘制航海图的时候,遗漏了这个城市,这里的繁荣富庶,与中原地区简直是不分轩轾,待会儿得好好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中原没有的,带回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每当对面有人走过来,这几个人都要作一个揖。——他们是从礼仪之邦来的,好歹不能亏了礼数。

奇怪的是,对面的人对他们的礼节皆视而不见,连一个微笑都欠奉。这几个人不禁有些灰心丧气,对这个城市的好感也急剧下降。

走到城门口,只见两个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兵士,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城墙之下,手中的宝刀寒光凛凛,看了就让人心寒。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对守门的兵士深施一礼。那兵士跟雕像似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几个外来客心里纳闷,心想,原来这里全国上下都一个德『性』。这个国家的风俗也真是奇特。

没有守门人的允许,他们也不能就这么进去呀。

有一个见多识广,足迹遍布各地的商人走到其中一个兵士身边,跟他说了几句话。士兵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那两只耳朵好像长在聋子的身上一样,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摆设。

这几个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过了一会儿,有个心思活络的人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来,在士兵眼前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这人回头朝大家呲牙一笑: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

说罢,领头从城门下面穿过去。果然,没有遇见任何麻烦。其余的几个人见了,也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城市里面的人比外面更多了,街道整整齐齐,房屋鳞次栉比。几个人一边看,一边往前走。

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繁华富丽所在。只见眼前一人多高的围墙后面,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建筑物飞檐挺翘,气势宏伟,看起来好像是皇家的宫殿。这里守卫甚多,门前有两队士兵,分列左右。还有人率领兵士,在四周来来回回地巡逻。从这些人的服『色』和武器装备来看,应该是这个国家的精锐部队了。

时不时有大臣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进宫殿里去。这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还是心痒难忍,也混迹在大臣中间,走了进去。

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皇宫,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今天,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实现了。

众人强自压抑心头的激动,尾随着一干大臣,进入皇宫。原来,宫廷里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侍宴的大臣,有好几十人。宫娥彩女端着美酒佳肴,在宴席之间穿行。动听的乐曲,萦绕在耳边。人们的衣冠穿戴,室内的陈设,以及乐工们演奏的乐器,都同中原地区大同小异。不时有臣子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称颂圣上的功德。

大殿深处镶嵌着各种奇珍异宝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人。手持金樽,一饮而尽,看那样子,应该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举手投足,果然很有王者风范。

几个海外来客对这个国家的皇帝充满了好奇,心想,反正他们也看不见我们,不如就近仔细观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生,也许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几个人走上大殿,来到王者身边,俯下身去,仔细观看。连他身上的每一道衣褶,脸上的每一个黑痣,都没有放过。

他们看得正起劲,那端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忽然大叫一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奇变陡生,这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内侍们大呼小叫地跑上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他们的圣上,搀进寝殿去了。

这几个人心里奇怪,想一窥究竟,也跟着走了进去。

寝宫里『乱』做一团,有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制止了这种混『乱』的局面。随后镇静地吩咐,请巫师为皇上诊病。

内侍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有一个人一路小跑着从外面进来了。

这人身上的衣服同方才他们见过的大臣都不一样,长相也很是古怪。进来以后,先给太后行了一个礼,然后围着皇帝的龙床走了几圈。

手里拿着奇形怪状的法器,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也不知道究竟说的什么。——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巫师了。

过了一会儿,巫师翻了翻眼皮,跪在太后面前,道:

“启奏太后!圣上的病,乃是因为有阳间的人至此。阳气『逼』人,圣上因此染恙。”

“嗯?有阳间的人来这儿!”

“正是,据微臣推算,这些人是误至此处,并非有意为祟,只要送给他们一些饮食车马,圣上的病也就好了!”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侍臣们备办酒食,在旁边的厅堂设了座位,巫师与群臣,都聚集在这里祭祀祝祷。

转眼之间,一桌丰盛的酒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商人同水手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就没有客气,坐在座位上,便开始开怀畅饮。酒足饭饱之后,又有马夫驾马而至,巫师对着座位的方向,说了几句客套话:

“阴阳异路,不宜相扰,此时天『色』已晚,就不留各位了,诸位好走!”

客人们对主人的招待非常满意,打着酒嗝,走出门去。骑上停在门外的马,风驰电掣般来到海边。

海上激流汹涌,众人登上大船,挥手向岸上的人告别,岛上的人仍然看不见他们,只是茫然地望着海面。

鬼国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起风了,也是这些人的福气,这风向,正同他们来时的方向相反。在海上漂流了几天之后,他们又见到了陆地。

——终于回家了。

几个客商,在苍茫无际的大海上,亲历了一段奇事。这样的经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因而,见到旁人,无论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的,都会忍不住一再提起。

总之,它后来到了《稽神录》的作者徐铉的耳朵里。这个流传的经过,太过曲折,而且还涉及很多以前闻所未闻的人名,为了省事起见,对这个复杂的过程,我就不再赘述了。

到了徐铉这儿,我们就有福了,他是一个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事特别敏感也特别热衷的人,听了之后,就把这件事,记在自己的书中,使得千年以后的我们,也得以分享。

有关厉鬼作祟的传说,在古书里屡见不鲜,生人也能作祟,倒是第一次看到。

它所依据的法则是,阴阳相克。鬼与人,若是遭遇,其中一方必定受损。不是人克鬼,就是鬼克人。

究竟谁胜谁负,就看彼此的道行了。

这个故事的情节,让我想起尼可尔·基德曼主演的《小岛惊魂》。

二战期间,一个年轻的母亲,孤身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小岛上的房子里等着丈夫归来。

两个孩子生有怪病,不能见阳光。按照医生的嘱咐,他们只能呆在室内,而且,所有的窗帘都得拉上。

由于不久之前仆人无故失踪,他们的生活多少有些不便。某一天,三个人来应征仆人时,女主人马上就同意了。他们是担任保姆的米勒太太,园丁特托先生和哑女仆人琳达。

此后,一系列的怪事随之发生。门会自动关上,钢琴自动发声,女儿甚至说她看见屋子里有一个叫维克多的小男孩。

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三个仆人令人捉『摸』不定,女儿和儿子有时也令人惊恐。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

这封闭而压抑的环境『逼』得女主人歇斯底里,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冥冥中,是否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在主宰一切?还是,这屋子里有鬼?

故事发展到最后,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母亲同两个孩子,及三个仆人才是鬼。由于丈夫阵亡,歇斯底里的女主人杀死两个孩子之后随之『自杀』。三个后来的仆人,也早已死去。

孩子作为新鬼,无法承受阳光的照『射』,所以,他们只能呆在黑暗里。

那些令他们心生恐惧的鬼影,使房间里物品移动的鬼魂,才是活人。

即便是死了,她们也不愿意离开旧居。

那个叫维克多的小男孩,真的存在,他是这房子新主人的儿子。只有他能够看到这屋子里的鬼。除此以外,还有家里请来的盲眼巫师,知道主仆六人的存在。

故事结束的时候,母子三人同仆人留在屋子里,活着的人不堪其扰,只好走掉。

走出院门的时候,小男孩回过头来,看到站在窗前的三个人影,确切地说,应该是鬼影。

——这是她们永久的居所,不管谁来,都不能迫使她们离开。

影片的构思非常奇巧,总觉得,它同我们上面讲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人来说,那些到阳间作祟的魂魄,是鬼;对于鬼而言,那些打扰他们安宁的人,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