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天台,周知知乘电梯下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她已经完全不会惊讶了。

“你怎么来了?”

“过来讨论一下特别篇的录制安排。”

哦,对,上午邹游好像提到过这件事,当时她没太放在心上,反正对她来说,只要答应录了第一期,后面再录几期都一样。

周知知听罢,扬扬手,意思是:拜拜了您。

她转身要走,鹿然叫住她:“知知。”

“嗯?”

“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为什么又要感谢你?!周知知侧过身,一双手抱在胸前,警惕地瞪着他:“我要感谢你什么?”

“上午的微博。”

“哦,你说你公开恋爱的事啊。”关她屁事。

“我可是为了你——”鹿然说着,朝她走近了几步,半弓下身,视线刚好与她持平,“撒谎了。”

撒谎了?可以的,你居然公然糊弄人民群众啊。

她就说这种人怎么会有女朋友,还好她没有被他的皮相欺骗,她的眼睛是雪亮的。

周知知板起脸:“所以呢?”

“我脸皮厚倒是无所谓……”

嗯,你也知道自己脸皮厚。周知知心道。这么想着,她才意识到他距离自己有多近。走廊的灯光照下来,他高挺的鼻梁被打上一点高光,像棱角分明的山岭。他的视线一直凝滞在自己的脸上,周知知莫名有点心虚。

鹿然微不可察地弯弯嘴角,她这副不知所措还强做淡定状的样子蛮可爱的。

他不紧不慢地把刚才的话接下去:“但你是女生,如果流言扩散得太厉害,影响到你,我会觉得愧疚的。”

这么听来,你还很有良心啊!周知知挑挑眉,用食指把他推开了一点,总算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是啊。但你不觉得感动,而因此想感激我?”

原本她是有一点,但现在完全没有了。

周知知端详了他片刻,神色忽然一凛:“鹿然,我有件很严肃的事想问你,这件事我怀疑好久了……”

“嗯?”她突然正经的样子让他不由得一怔,难道她终于开窍了?

“你是不是……”周知知顿了顿,艰难地开口,语气认真,“想和我交朋友?”

周知知仍然专注地看着他。

她想过了,这个人三番五次地找她的碴,一定是被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和游戏天赋打动了,想和她成为战友,以后携手称霸狼人杀圈。不过他的中二病太严重了,这种示好的方式太过迂回,以至于她也是刚刚才琢磨透。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想冲上去摇醒她,你怕是个恋爱智障吧?

遭受了暴击,鹿然看上去有点恍惚,侧过身,挥挥手:“我先去会议室了。”

身后的周知知还在释放技能:“我觉得,你这个人吧,除了脸皮厚一点,人还是挺有担当的,对朋友也不错,昨天还专门来安慰我。虽然方法很诡异,但我觉得还算是个能结交的朋友……”

鹿然听着她诚心诚意的剖白,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回过头在她脑门上刻五个字:老子在追你。说不定,这样能给她清奇的脑回路一点修正的空间。

送走鹿然,周知知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无债一身轻,意识到他是想和自己交朋友,她决定大大方方地抛弃过往的恩怨。古话说得好,多一个朋友,路更好走。

而且,平心而论,这些天接触下来,他这个人蛮好玩的,也是唯一一个和她长期尬聊,也不会觉得尴尬的异性。除了星河,她终于又交到了新朋友,想想还是有点开心。

下午的时候,周知知被叫去办公室开会,讨论特别篇的录制安排。

策划组的人打开PPT,向所有人介绍:“我们最新的赞助商提供了他们旗下一家即将开业的古堡风格的庄园作为场地,我们的嘉宾需要在那里录制一期《一夜狼人》,作为特别预告篇,提前播放预热。”

“提前播?”

“上头的意思是,不论舆论好坏,现在我们的节目话题已经炒起来了,刚好趁热打铁,放预告篇,让这个热度能持续下去,直到正式播放。”

“播放平台那边的意思呢?”

“他们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所以,我们要加紧拍摄行程了,争取年底第一季正式篇能够上线。”

原定录制期一个月,现在临时增加一期,时间蛮紧张。

《一夜狼人》,她虽然听过,却没有真正玩过,看来,现在必须抽出时间先好好准备一下了。

散会后,邹游特地把她叫到了一边:“看你今天下午心情不错,我就放心了。”

周知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邹游稍稍一愣,促狭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本来我以为这些年你光发育脑子,别的地方被怠慢了,想不到你连脑子也没发育好。”

被这么吐槽,周知知总算转过了弯,原来他是说那条长微博的事。

心底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咧嘴笑:“哎呀,我这么大度的人,怎么会在意那种小事情。”

邹游呵了一声。

这算什么态度?周知知觉得有必要摆明立场:“而且,我哪里发育得不好了?脱鞋一米六八,穿鞋一米七还不止呢……”

邹游皮笑肉不笑:“怕是有什么忘了说吧。”

被戳到痛处,周知知磨牙:“你知道吗?老年人嘴巴太坏是会孤独终……”

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中午的那通电话,停了下来。

“怎么不继续说了?”

“我心地善良,不忍心欺负老年人。”

一记弹指落在她的额头上,他说:“还嘚瑟了你!”

“痛!”周知知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揉了揉泛红的额头,“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邹游的神情渐渐沉静下来:“知知,做完这档节目,你要不要考虑拍点别的?”

“怎么了?”

“老年人其实没那么怕寂寞的。”

“我不要。”

邹游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却还是挂着一点笑:“又不是高中生了,还耍脾气?”

他的语气活脱脱是个长辈,周知知最烦他这一点。

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你也知道我是个大人了,大人的事,大人会自己看着办的。”

由于不开心,不快乐,下班时间一到,周知知跟谁都没打招呼,直接溜了。

和付曼约了晚上九点见面,时间还早,她进吉野家点了一份单人餐,拿出手机给星河打今天的第三通电话,电话还是没人接。

周知知开始慌了,星河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要不要报警?可是,万一搞了乌龙怎么办?过去星河也有过外出几天不联系的情况,要不,还是等等看吧。

服务员过来送她点的牛肉饭,她低头舀了一口,发现实在没什么胃口。

外头的天光渐渐暗淡下去,车来车往,红绿灯像黑夜的眼睛,看得她如坐针毡。周知知勉强吃了一半,起身出门。

走在街上,她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八点不到,干脆先过去等吧。

付曼约她在艺术区的一家咖啡店见面。这个时间,来看展的旅客差不多都散了,店里没什么人,她点了一杯冰拿铁,坐在靠窗的桌前。

差不多晚上九点的时候,周知知远远看见一个灰绿色长袍的瘦高身影从夜色中走来。

人渐渐走近,周知知发现付曼今天化妆了,虽然底妆很淡,但涂着艳红色的口红,人群之中最耀眼的这种说法,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但付曼其实并不白皙,这个以白到发光为大众审美标准的时代,付曼的皮肤从过去到现在都保持着健康的小麦色,像一块香滑的巧克力蛋糕……等周知知回过神,付曼已经在她的对面坐下了。她的头发真是剪得太短了,毛茸茸的,像小刺猬似的。周知知抿了抿唇,一时不晓得说什么。

付曼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周知知怔住了,忽然有一丝愠怒。什么好久不见,明明从她研究生毕业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里,眼前的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从没有联系过她和邹游一次,现在怎么好意思跟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叙旧似的,只跟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周知知低着头不说话,只顾喝杯中的咖啡。

不加糖的拿铁泛着轻微苦涩的味道,像她此刻的心情。

耳畔是付曼淡然的声音:“知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现在是在生我的气吧。”

在付曼面前,周知知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得像个逞强的孩子:“我没有。”

“真没有?”付曼点的果茶已经端上来了,她抿了一口,仍注视着周知知。

周知知蓦地提高了声调:“我没有!”

付曼愣了一会儿,旋即笑了:“抱歉……这么久没有联系你,是我的错。”

周知知的表情僵住了,慢慢垂眸:“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付曼没有立即回答,良久后才说:“邹游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自己去问他。”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别的事,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那你为什么专程来见我?”

“因为我知道那天你看见我了。”她顿了顿,“看样子,你还没有告诉邹游我回来的事吧。”

周知知不吭声,这种被彻底看透的滋味,真令人不甘心。许久,周知知才说:“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等你。”

付曼微微挑眉:“等我做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能揣摩清楚周知知的全部心思,周知知却一点也窥不透对方真正的想法,她觉得挫败。

见她不说话,付曼又说:“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喜欢着他吗?”

“喀喀!”周知知惊得差点撒手摔掉手中的玻璃杯。

她抬头,与付曼对视。灯光照亮付曼的眼眸,其中泛着温柔的、幽幽的光泽:“喜欢他就告诉他啊,别看他一脸聪明相,其实是很迟钝的。”

冰咖啡在胃中寂静地翻滚,周知知感觉到一种锥心的疼。她没有否认,没法否认,也不想承认。还好付曼没再说什么。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喝光杯里的茶饮,付曼抬手,看了看腕表:“我还约了人,今天得先走了。我回来的事……”她微微欠身,站起来,“拜托你不要告诉他,可以答应我吗?”

她的眼神如此诚恳,周知知感觉胃更疼了。

付曼挥手叫来服务员结账,周知知稀里糊涂地看她埋完单,这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我没法答应你。”

付曼自信地一笑:“你会的。”

周知知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进了门,她回卧室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板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胃药,倒了杯冷水咽下去,然后摊在**一动不动。

付曼最后的那个笑容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中,她每回想起一次,就觉得浑身发烫。

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她每一丝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心思,都会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付曼洞若观火的眼神中,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周知知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付曼时的场景,那是十八岁的初夏,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

周知知当时就读于槟岛一中的高三(1)班,是个非典型的学霸。

非典型学霸的意思就是,尽管她成绩好,但身上有着不少坏学生的毛病,贪玩、爱偷懒,以及沉迷于各种现在看来比较老土的游戏机。

那天是个星期三,周知知趁着午休的两个小时,赖在邹游的游戏厅里午睡,一年前空降这座海滨小城的神秘老板邹游,则一个人坐在店门口嚼着口香糖发呆。

在他来之前,这家名为彩虹岛的游戏厅已经奄奄一息,快要垮掉了,是他把这栋两层高的旧楼漆成了彩色,鲜艳的外观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学生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渐渐地,这家即将扑街的游戏厅居然起死回生了。

下午一点半,周知知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见门外有人交谈的声音。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皮,往门口眺望,发现外头除了邹游,竟然还站着个穿着吊带长裙的长发美人,周知知眼前一亮,困意顿时消失了大半。

她略略眯起眼,能清楚地看见长发美人肩头**在阳光下的蜜色皮肤,还有那双狭长的、妩媚的眼睛。阳光下,长发美人的瞳孔似乎游离在黑色与棕色之间,又或者,还有一丝丝橄榄绿……光线太强,她也不能确定。

周知知整了整校服的裙摆,起身走出去。邹游见她醒了,比了个“赶人”的手势,一点都不客气:“还不滚回去上课?”

周知知朝他扮个鬼脸,故做不经意状地问:“这位是嫂子?”

“关你屁事。”

“不说就不说,骂什么人!呸!”周知知悻悻地嘟起嘴,脸上是少女特有的傲娇神态。

转身要走,周知知不易察觉地偷看了付曼一眼,没想到两人的目光竟然对上了,她心头一慌,赶紧低下头。

不过一个小动作,付曼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付曼的手指凉凉的,皮肤很滑,周知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轻巧地凑到周知知的耳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她:“你其实认识我吧?”

……

十年前,付曼凭借一个眼神就可以确认周知知认识她,而十年后,她依然笃定周知知不会告诉邹游她回来了的事情。她似乎并不关心起因,只确认结果。

周知知丧气地想,她大概一辈子都比不过这个女人……聪慧方面,抑或是才华方面。

门铃响了,周知知愣了一下,这什么牌子的电池,怎么这么耐用啊?但她有一丝丝期待来者是星河,迅速地爬起来去开了门。

门外高出她一个头的Lynn 朝她挥挥手,开口:“阿姨,我是来借调料的。”

周知知莫名:“什么?”

“有没有生抽?”

“酱油?”

“老大说了,是生抽。”

酱油就酱油,还那么多说法。

“有一瓶,不过是搬来的时候买的,不知道过期没有,我去给你拿。”

周知知折回厨房,翻了一会儿,把酱油拿出来递给Lynn。

Lynn 接过酱油,腿却没挪地方。

“怎么了,还有要借的东西吗?”

“没有,不过……”Lynn 居然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阿姨,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红?你哭了吗?”

什么?周知知下意识摸摸脸,干的:“我没哭啊。”

虽然她差点就哭了,但酝酿的过程中被他的门铃声打断了,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小屁孩解释了。

Lynn仍然一脸狐疑地打量她:“真的?”

“小屁孩事怎么这么多!”周知知拉下脸。

“唉,”Lynn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阿姨,我友情提醒你一下,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哭。”

“干吗?”

“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的。”Lynn一本正经。

周知知的脸蓦地一黑:“你二十岁都没有好不好,怎么就好意思自称男人了?”

“阿姨,”Lynn被她呛住,不忿地道,“你这样不解风情,以后会没有男人要的。”

话音刚落,Lynn头顶就吃了一记栗暴,只听来人说道:“未来一年都不想休息了?”

周知知抬眼,哦,鹿然。

鹿然没顾得上跟她打招呼,还在继续教训Lynn:“小屁孩,没事不许随便撩拨女生,专心训练。”

周知知一头雾水,what,她被小孩子撩拨了?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Lynn不服气地顶嘴:“她能算女生?阿姨才对吧!”结果又挨了一记栗暴。

你不服是吧,揍到你服。鹿然这一下特别用力,Lynn痛得抱头鼠窜,狂奔着去按电梯:“我回去了,我回去了!”

鹿然这才收回手,偏头看着周知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要不要去打街机?”

“你学过变脸?”

鹿然心想,我看你还是尽早去报个人际交往培训班吧!

两人下到车库,周知知突然想起一件事,虽然不是特别重要,不过问问也无妨:“对了,你发的那张照片上的米妮……”

鹿然刚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听见她的话,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回过头,幽暗的灯光下神色难辨。难道她想起来了?

“是娃娃机抓出来的吧。”

追这种女人真的好吃力。他试探性地提醒她:“是啊,有十年了呢。”

他的声音中隐隐有些期待的情绪。那一瞬间,周知知眼中似闪过一些不一样的神采,他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往上提——他听见周知知感叹:“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长情的人。”

我之前也没看出来,你是个神经这么大条的人。

他彻底没脾气了,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他猛地拉开车门,坐进去,无力地扫了她一眼:“上车吧。”

“哦。”

这个时间,游戏厅门可罗雀。

要下班了,小哥也没心情向他们推销会员卡了,周知知换了一百枚游戏币,走到电动摩托前面:“比一局?”

“好啊。”

周知知长腿一抬,跨上机车:“输的人请对方吃夜宵。”

“我一点没看错,你这个人的胜负欲很强。”

“什么?”周知知正对着屏幕调整难度模式,一时没听清。

“我说你胜负欲很强。”

这回听清楚了,她骄傲地撇撇嘴:“只针对有兴趣的事情。”

“所以,你对我有兴趣?”

“不是啊,”她伸出食指,点击确认健,答得分外自然顺溜,“我对狼人杀和街机有兴趣。”

他的脸色黯了黯,现在他能理解周知知为什么会从母胎单身到现在了,不是没人对她有意思,是她没有接收恋爱信号的这个功能。怎么才能给她接个天线?她目前的这个反射弧长得大概能绕地球两圈了吧……他一边注视着屏幕上飞速行驶的摩托,一边琢磨着给她装天线的事,当然,也没忘思考如何花式惩罚Lynn……大脑这么忙,他当然没法集中注意力和身旁的这个人比赛。三局结束,某人输得找不着北。

在和他的游戏竞技中迎来了第一次碾压式的胜利,周知知兴奋得觉得自己可以绕着游戏厅跑三圈。但他看上去居然一点也不沮丧,这让她快乐的感觉打了个折扣。

周知知不满地拿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能不能表现得难过一点?这样才能衬托出我的开心。”

鹿然:“……”

两人退掉剩下的游戏币,从游戏厅出来。

夜风退去了热度,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头顶,今夜格外美好。

鹿然去取车了,她四处看了看,找了个吸烟的地方,小跑过去,掏出打火机和烟盒。

她第一次抽烟是在付曼失踪后的第二个月。她去找邹游,一进门,就被烟和酒的气味熏得差点吐出来。邹游给她开了门后,又一头栽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她走过去,拽了他的衣袖两下,他没反应,很快,周知知听见了他均匀的呼吸声,他居然就这么快速地睡着了。

桌上放着几个喝空的酒瓶,红酒啤酒都有,还有一包烟。烟盒软塌塌的,烟似乎被抽完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最里头还藏着一支“漏网之鱼”。

她怀着某种微妙的心情,把那支烟抠了出来,摸起桌上那只打火机。

嗒的一声,火苗热烈地舔舐着烟头,周知知用力吸了一口:“喀喀。”

她快要被呛死了,还有点苦涩的味道。但付曼也是抽烟的……周知知尝试着又吸了几口,慢慢地摸着了门道,不会咳嗽了。

她安静地抽完了那一支烟。

给邹游盖上毯子后,她下楼买了一包一模一样的……恍惚间感觉到有人靠近,周知知转过身,就看见鹿然站在她的面前。

“你不是去开车了吗?”

“我来蹭支烟。”

“你要抽烟?”她之前没见过他抽烟啊。

“以前抽,后来戒掉了,不过心情好的话,偶尔会抽一支。”他说着拿过她的烟盒,抽了一支出来,“来,借个火。”

“哦……”她搞不懂这个人,他输了反而心情好?

她正要掏出打火机给他,他却俯下身凑近她的脸,不对……凑近她的烟,与他距离那样近。他微微抬眼看她,睫毛细密如羽,轮廓分明的唇勾起一点点笑,头顶路灯的微光洒下来,以鼻梁为界,分割出一片明亮,一片阴暗。

周知知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颤,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接吻一样。

“喀喀!”她狼狈地把烟拿开,别开脸,不敢继续看他。

面前的人却一脸坦然:“看来你不太会抽烟啊……”

你才不太会借火吧,有你这么借的吗?!

她窸窸窣窣地摸出打火机,连忙递给他:“自己点。”

“哦。”他伸手接过来。

手指触及他的皮肤,触感有点凉,莫名其妙地,她的耳根红了一大片,还好夜足够黑,看不出来。

她急急地把剩下的大半截烟熄灭,丢进垃圾桶:“快点抽完,我要回家点外卖了!”

回去后,周知知坚决拒绝了鹿然一起吃夜宵的邀请。现在的她看着他怎么能吃得下啊……况且这顿夜宵是她赢回来的,她考虑过了,她要独享胜利的果实!

鹿然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把从楼下买来的麻辣烫递给她:“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录节目。”

周知知瞄了他的手一眼,完美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知道。”

感觉到她的反常,他叫:“知知……”

“嗯?”

“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What ?她吓得赶紧去摸——还好,够冰,够冷酷。

周知知愤愤地回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啪啪地摁着电梯按钮。

身后的人凝望着她的背影,视线落到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稍稍愣了一下,唇边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容。

为周知知接天线的任务的第一步告捷。

因为借火这档子事,第二天录制前,周知知一直有意无意地避开鹿然,在天台赖到花花开始找人,她才磨磨蹭蹭地下楼去化妆间。

和她几次接触下来,化妆师深知她没救的个性,再也不试图向她进行精致女人的安利了。

没想到周知知却突然转了性,开始向化妆师积极提问。

当然,她得先委婉地绕个弯:“这个散粉多少钱一个呀?”

化妆师瞄了一眼,答:“四百二。”

周知知又指了指化妆箱里的口红,这才切入正题:“可不可以推荐支好看的给我?要大红色的。”

化妆师愣了愣:“你恋爱了?”

周知知震惊地抬头:“啥?”

“不然,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周知知沉默了片刻,说:“那还是等以后恋爱了再买吧。”

化妆师:“……”

其实,她只是觉得付曼涂的那种口红很好看。

尽管不甘心,她必须承认付曼统治着她少女时期至今的美学标准。

从前的付曼是不喜欢化妆的,但她的皮肤并非毫无瑕疵,颧骨处有星星点点的晒斑。但她举手投足带给周知知的感受是,那些瑕疵全部变成了一种美妙的装扮。

周知知做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是试图晒黑。槟岛是一座海滨城市,按理说很容易让人的皮肤达到那种蜜色的效果。但她每次回去晒了一个暑假后就会绝望地发现,秋天一到,她整个人又迅速白了回来。

基因的力量,人力无法与之抗衡,她不得不放弃。

开始录制,今天周知知抽到的是八号位,好死不死,鹿然坐她的旁边。

她屏息凝神,偷偷地观察他——去你的,你一脸神清气爽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你昨晚作的孽吗?

她可是可怜兮兮的,一晚都没睡好,黑眼圈足足加深了一个度,按化妆师的说法,遮瑕膏盖了三次才给彻底盖住!

周知知暗暗磨着牙,不爽地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调整好情绪,准备开始游戏。

音乐声响起,进入黑夜环节,上帝宣布狼人睁眼——她和鹿然同时摘下了面具。

节目录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拿到狼人牌。

蓝色的灯光自头顶倾泻下来,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鹿然的脸一半被蓝光照亮,还有一半,沉在她视觉死角的黑暗中。

他鼻尖那一点光尤为亮眼,周知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脸上往下滑,滑过人中,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唇珠上……她不由得一哆嗦。该死,怎么又想起来了?

见她半天没反应,鹿然用胳膊轻轻撞了她一下,另一只手则在空气中扬起一道不大的弧度,意思是今晚“杀”谁。

“狼人”在“夜晚”都会有几分钟时间打手势交流战术,意识到其他三个同伴都在等自己,周知知猛地回神。

三分钟时间,大家分工明确。

周知知摸到狼人牌向来胜在心态好,带刀水平一流,决定好谁起跳预言家后,周知知便开始迅速观察起其他八人的身体姿态和狼牌的排列规律,最终她把目标锁定为十号。

周知知握拳,扬起手,意思是落刀十号。然后,她看见坐在对面的一号狼队友脸上浮起浅浅的、暧昧的笑。

她一时没明白笑点所在,困惑地扭过头,就看见旁边的某人也举着个拳头在那儿晃呀晃。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还真是很有默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