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从育儿室出来,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列文立刻又回忆起那个还有点儿不清楚的思想。

他没有到本来要去的客厅,那里传出阵阵说话声,却停在露台上,一只胳膊靠在栏杆上,仰望起天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眺望的南边没有云。乌云在相反的一边。那里迸发出闪电,还听到远远有雷鸣。列文凝神细听着从椴树上均匀地徐徐滴落在果园里的雨水,看着自己熟悉的三角形的星群以及从它中间通过的支流错综的银河。每一次闪电时,不仅银河,就连明亮的星星都消失了,但是闪电一过去,它们又好像被一只精确的手抛出去,又重新出现在原来的那些位置上。

“啊,是什么使我自己困惑的呢?”列文对自己说,他虽然还不知道解决疑惑的办法,但他感到自己心里已经准备好了解决的办法。

“对,神明确无疑的一个表现——就是通过启示向世界显现善的法则。我感觉到这种启示存在于我的心中,承认这些法则,不管是否出于我的意愿,这就使自己和人们联合到一个群体里,就是教会。那么犹太教徒、伊斯兰教徒、儒学信徒、佛教徒——他们是怎么回事?”他给自己提出这个他也觉得危险的问题,“难道这千百万人就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幸福,没有这种幸福,生活就没有意义了?”他陷入了沉思,但立刻又纠正自己。“我究竟在探究什么?”他对自己说,“我是在探究全人类一切形形色色的信仰和神的关系。我是怀着所有这些模糊不清的概

念,在为全世界探究上帝的普遍启示。我在做什么?一种无法凭理智得到的知识,毫无疑问,已经向我,向我这颗心昭示了,但我却还固执地想用理智和语言把这种知识表现出来。”

“难道我不知道,不是星星在移动吗?”他望着白桦树枝顶上那颗已经改变了位置的行星问自己,“但我看着这些星星移动时,却没法想象地球的转动,因此我说星星在移动时,自己是对的。”

“而且,如果天文学家们把地球全部复杂的运动都估计进去,他们还能明白并算得清什么吗?他们所有关于天体的距离、重量、运动,以及偏差的奇妙结论,都是建立在天体环绕不动的地球的看得到的运动为根据的,建立在我亲眼目睹和过去在亿万人眼前出现的运动,这种运动过去如此,将来也一样,而且永远能够被证实。因此,我的结论若不以永恒存在的、通过基督教向我昭示并永远存于我内心里的可以检验的善恶观为基础,那么它们就会像那些天文学家不以子午线和地平线的关系为基础观察看得见的天体一样,将会得出虚妄、靠不住的结论。关于其他种种信仰及它们对神的态度,我无权也不能解决。”

“啊,你还没有走?”经过同一条道到客厅去的吉蒂在说,“怎么,你没有什么不高兴吧?”她在星光下仔细地瞅着他的脸说。

但要不是又一下闪电遮住了星星并照亮他,她也许就看不清他的脸了。在闪电的亮光下,她看清了他的整张脸,而且发现他平静又高兴,便微微对他笑了笑。

“她理解,”他在想,“她知道我在想什么。要不要告诉她?对,我一定告诉她。”不过,在这时候,正像他想开口说话一样,她也说起来了。

“您瞧,柯斯佳,帮个忙吧,”她说,“到拐角上那个房间去看看,他们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安排得怎么样?我去不方便。是不是给放了新的洗脸盆架了?”

“好,我这就去。”列文说着,便站起来吻她。

“不,不应该对她说,”她走到他前边时,他想,“这是一个秘密,它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只有我一个人觉得重要,并没法用言语表达。”

“这种新的感觉没有使我改变,没有使我幸福,没有我所幻想的那样突然间使我恍然大悟——它也和我对儿子的感情一样。什么惊喜也没有。而信仰——或者不是信仰——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地经历了痛苦后出现在我身上,并牢牢地盘踞在我心里了。”

“我照样还对马车夫伊万生气,照样将进行争论,还是会不合时宜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的心灵与其他一些人的,甚至与妻子的心灵最圣洁的东西之间的那堵墙将依然存在,照样为自己的担心责怪她而又为此感到后悔,照样不会凭理智明白自己为什么祈祷,并还将祈祷——然而我现在的生活,我的全部生活,不管我将遇到任何事情,它的每分每秒——不但不像以前那样毫无意义,而且具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善的意义,我有权把它贡献出来,在生活中加以实施。”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