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府上的两个家丁拦住她的去路。

“让开!”娉婷怒喝一声,两人却不买账。

“没有主公的命令,姑娘可是不能乱走的!”

娉婷想硬冲,却无法摆脱他们,就在这时,张兰来解围。

她笑着说:“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呢?!”

两人见了她,知道她虽然也是仆人但是一直在主公身边多年,也不敢太无理,况且在眼皮子底下看娉婷也逃不掉,于是也没有再为难。

“没事吧?”张兰见娉婷神色不对,有些关心的问。

“我闷得慌,想透透气。”

“那跟我来花园吧。”

两人来到花园,四月正是花开的季节,园中红红粉粉,一派缤纷的景象。

娉婷全无心情欣赏,她的眼底仍有恐惧,虽然明知她是夏侯琰的人,所谓病急乱投医她现在也不管了,拉着张兰的胳膊半带哀求道:“你让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怕夏侯琰,算我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张兰看着她慌乱而发白的脸色,有些吃惊道:“你怎么了?”

娉婷一个劲的摇头,双手插进发丝,有些语无伦次:“我不喜欢他,我不要他碰我,我情愿去死也不要他碰我!”

张兰叹了口气:“哎,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看主公对你是动了真心,那时候你病了主公一直照顾你到天亮,若不是真心喜欢你,何至如此?我看姑娘你还是想开一些吧,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的!”娉婷叫道,她这么讨厌他,巴不得他能死去,怎么可能时间久了会生出感情来?不可能的!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张兰继续劝道:“他虽然外表冷酷,也是由于以前吃了不少苦,他心里若是惦记着一个人,是会对她好的!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娉婷知道和张兰是说的不通的,她不会帮她,她凭什么帮她?

是她自己傻,找错了人。

其实她此时最想找的人是阿默,可是他在哪里?

这宅院这么大,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答应过要带她走的……

她无力蹲下身来,掩面而泣。

张兰摇了摇头,将她扶起来,说:“我先送你回去好啦,想开点吧。”

她感到绝望,不愿再回去。她软弱的说:“就让我在这儿待一会儿,你放心好了,我哪也不去。”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难免会动恻隐之心,张兰看了看她,于是退后几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等待她平复情绪。

娉婷瘦小的肩膀颤抖着,背脊微微起伏,看上去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不知过了多久,娉婷吸着气,略微抬眼,看到一双脚,视线顺着上去,看到这脚的主人。

是阿默。

她有些激动,想扑到他怀里诉说她的委屈,但是她不能。

张兰在看着,府里不知还有多少视线在看着。

虎视眈眈。

他们只能这样两两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阿默蹲下身,递了块帕子给她,她接过那帕子,雪白的棉布,凑近鼻尖,上面有种好闻的味道。

阿默的味道。

她轻轻的擦了一下脸,便攥进手心。而后怔怔看着他,嘴唇蠕动了一下,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他,那么深沉恳切。那目光是在说:带我走,求你。

可是阿默只是咬了咬唇,站起身便走了。丝毫没有什么留恋。就那么袖手旁观。

娉婷的心好痛。

什么叫做无能为力?这就叫做无能为力。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线生机擦肩而过,即便伸出手,也只能握到空。

第一次她开始怀疑,阿默会不会真的带她走——或者,即便他想,有没有这个能力带她离开?

在重逢的时候她就固执地义无反顾的相信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他,在绵绵无尽的思念中,他在她记忆中强烈得成了什么也占不去的空白。他能够将她轻而易举的带到房顶上,也

就能有本事带她离开这里——她意识到他比她九岁那年见到的那个少年更奇异。

所以,她安静的等待着。

可是现在夏侯琰逼她至此,她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

恍然间,张兰重新站在她面前,说:“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她木偶般的被牵着回到那充满噩梦的地方。

一双双监视着的目光,没有人同情她——够了!她受够了!!!!!

就因为没有力量!?所以她就要活该受到这份侮辱?就要任人宰割?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甚至她的身体都被夏侯琰肆意践踏,就是因为她没有力量保护自己!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

她痛恨自己没有力量,假如可以,她情愿用现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她咬着牙下了这样的决心。

然后忐忑着煎熬着慢慢在绝望中枯萎,直至死去。

她开始有预感,不久以后她会死去,死在夏侯琰的魔爪之下。

没有人能救她——就连阿默也不能。

想到他,她从怀里掏出绢帕,将它打开,仿佛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然后她的神情突然有了变化,仿佛劫后重生的惊喜。

上面有极小的字,写着:今晚带你走。

阿默!

她狠狠念他的名字,她就知道他不会骗她!她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相信他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晚上,夏侯氏兄弟忙于赵国使臣的应酬,一直未有动静。

这确实是好时机。

娉婷紧张的一颗心噗噗直跳,仿佛每一下呼吸都带着一丝雀跃,她终于要离开这牢笼了!

她坐立不安。

不知道阿默什么时候会来。

他随时都会来。

不过她没想到他会那么大方的走进来,在丫鬟们先是不以为然然后慢慢变得惊愕的目光中,他仍是家丁打扮,可是即便穿着粗布衣衫,也难以掩去那出尘的淡雅与风度翩翩。

“你是?”

阿默笑了笑,关上门,然后手指轻轻一点,年轻而好奇的女孩子便晕了过去。

娉婷看的一惊一乍的,小声道:“阿默你好厉害啊!我还担心你怎么才能进来呢……我……”

“……”阿默的目光打断了她的话。

“嗯?”娉婷抬头看向阿默,阿默却一言未说,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娉婷只觉他的目光象张网,无边无际地罩下来,越收越紧,人在其间,怎么都逃不开。

阿默拉起她的手,顺手一带,她整个人便被他拥在怀里。她的脸迅速绯红,整个人有些眩晕。

那一瞬,世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花瓶里花落的声音。

那一瞬,世界很喧闹,喧闹得除了彼此的心跳,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想说什么,阿默已经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月光从走廊的雕花栏杆间照射进来,印在他们身上,耳旁微风吹叶,叶动,影动,越显斑驳。她跟着他,光明就在眼前,自由唾手可得。

显然阿默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小跑了一段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平日里的守卫似乎都消失了。

娉婷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知是走得太快太急还是刚才阿默的那个拥抱,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神奇的,幸福不言而喻。

她的心尤如飞翔在云端。

就在这时,阿默拉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下。

下意识的她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

背后传来一丝阴冷的气息。

有人!

他们被发现了!

娉婷身体僵硬,她不敢回头。

她能感觉出那是谁,只有那个人才会发出如此可怕的气息。

夏侯琰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后,眼睛骤然黑沉,怒气凛凛杀意森森:“怎么,两位是在赏月么?”虽然是调笑的语气,可那声音如割骨的刀刃。

阿默的手心在出汗,娉婷有些轻微的颤抖。

两人的手都有些湿了,却没有分开。

“转过身来。”夏侯琰冷冷命令道。

转身的刹那,娉婷在月影之下看到一张压着愤怒的脸,沉寂的面色中带着透骨的寒意。

“你看,作为我的女人,和别人在这里花前月下,我若不好好惩罚一下,岂不叫人以为我夏侯氏门风败坏?”夏侯琰走到两人身旁,如同豹子欣赏猎物一般,轻声地危险的宣告,仿佛随时会使出必杀技。

娉婷想反驳,可是看到夏侯琰那近乎平静的表情,她能感觉到那平静下面藏着怎样可怕的暗涌,尤其是后面亮起的火光,他们被包围了。

她竟说不出话。她无法问出口,应酬中的夏侯琰为什么会鬼魅般的出现在这里,彻底扼杀了一场策划已久的逃跑的计划。

阿默闭上眼。

没人知道刚才的一瞬他经历的怎样的挣扎。

他可以只身而退的,但是他不能保证带着她能全身而退。

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娉婷必须是毫发无损的离开,如果不能,那只有再等机会,即便这机会会越加渺茫……

等他张开眼,只见他淡淡笑开,温润的笑容却下浮着浓浓的苦涩。

大厅里。

夏侯氏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叫来,来看夏侯琰如何惩罚胆敢有异心的人。

在听到阿默要被施以鞭刑二十下的时候,娉婷脸色发白,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鞭刑的行刑部位在臀部,刑具是藤鞭,乍听之下并没有那么可怕,其实不然。这种作为刑具的藤鞭已经在清水里边浸泡过,使之充分吸收水分以增强其柔韧性。执刑之人都受过特别训练,知道怎样才能在受刑者身上制造最大程度的疼痛,所以一鞭下去便即皮开肉绽,疼痛难当。

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承受十下八下,轻则当场晕厥,几个月下不了床,重的话可能终身致残!阿默虽然会武功,但是面对这样的酷刑,也会承受不了吧?

看着那被抬上来的森严冷血的木架子和藤鞭,阿默脸色微变。

夏侯琰冷笑道:“怎么,看到鞭子吓得腿都软了么?”

阿默的吸了一口气,既然这是他选择承受的,也没什么好害怕了,他调整了一下心绪,很快恢复平静。他用一种云淡风轻的神色看着夏侯琰。

“嗯?”夏侯琰双目灼灼,说道:“怎么不求饶?啊,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阿默仍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娉婷却看不下去了:“你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她豁出去了,谁都不能伤害阿默!她要尽力保护阿默!

不料这话让夏侯琰更加怒火中烧。他绕有意味的眯眼看着,问:“对啊,你们是共犯,应该一同责罚,要不你帮他受个几鞭?”

“好!”她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

身边的人一阵唏嘘。

就凭娉婷这娇弱如花的身子骨,别说几鞭子,就是一鞭子下去也会痛到爬不起来吧?

阿默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娉婷,那眼神在说:我受得住,你别管。

可是娉婷那里忍得下心看他受罚呢?

就算再痛,她也愿意一同受罚——一旁的张兰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傻了,你越护着他,主公越生气,越加不会放过他。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别做,等公主撒了气也就算了。”

她知道张兰说的是对的——可是……

“这样好了,如果不到二十鞭他就昏死过去,那剩下的就由你来受,我这样也算公平,你们说是不是?”夏侯琰抬着下巴,嘴角带着高高在上的戏虐的笑容,再一次展示了他的绝对权威。

没有人敢表示有异议。

她早该想到这可能发生的后果。

可是还是不顾一切的让阿默为她冒险。

她看着阿默,带着歉疚与柔情,阿默,对不起……

阿默,你不用坚持到最后的,后面的我会来承担——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

“来人,行刑!”夏侯琰的话让她回过了神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