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被关了两天。

这两天,都是那个叫做阿默的哑巴少年为她带来食物和水。

那少年温润如水,每次送来吃的,都是看着她吃完,也不急着走。

他很安静,目光像一片平静的海,让人觉得安宁。

阿默的笑容,很温暖,如同蓄满了春风一般。

娉婷一颗年轻的心也就慢慢地在这个名叫阿默的这少年面前敞露开来。

她坐在他闭上,双手抱着膝,眼睛亮晶晶:“阿默,你有兄弟姐妹吗?”

与她并排坐着的阿默点点头。

“是哥哥?”

阿默又摇摇头。

“姐姐?”

还是摇头。

“妹妹?”娉婷不厌其烦的问着,她有耐心,总能问出答案的。

终于点点头。

“妹妹?那可真好!做妹妹最开心了。我也有哥哥,好几个哥哥,不过和我关系最好的是杰哥哥。”娉婷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特别温柔,好像攥住了这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阿默望着她,目光如水,微微颤动,抿了抿唇角。

“我小时候啊,杰哥哥老捉弄我,每次都把我惹得大哭一场,为此,还被父亲狠狠教训过几次呢。”娉婷的目光闪着动人的光亮,又有些迷离,像是陷入一场美好的梦境:“有一次啊,我们两爬花园里的桃树,那时候桃子还不成熟,可是味道香极了,很诱人的。可是我年纪太小,手脚都不够长,结果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我疼得哇哇大哭起来。杰哥哥紧张得一个纵身跳下来看我,我倒没什么事,他却摔断了腿,在**躺了一整个春天呢!”

说着说着,她眼角的笑意泛起了泪光,却仍是笑着:“如果杰哥哥知道我在这里,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阿默的唇蠕动了一下,眼神闪过一瞬的不安,他别过脸,不再看她。

娉婷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看我,说着说着怎么伤感起来了——对了,也别光说我了,阿默,你妹妹呢?”

阿默摇了摇头。

“你不想说么?”

他点点头。

娉婷也不勉强,她叹了口气,感叹道:“为什么人长大以后会有那么大的烦恼呢?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多开心啊。”在阿默面前她说话很轻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要顾忌。

他是她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呢。

阿默点点头。

虽然多数他们之间的交流都是娉婷一个人在说话,阿默或点头或摇头,或者微笑,偶尔才写几个字,但是娉婷一点也不觉得交流困难或者无趣,她看见阿默就觉得很快乐很安心,那些烦恼自然而然的就会跑到脑后去,甚至每天她都很期待阿默的到来。

娉婷从来没想过这期待意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和阿默的亲近会为他们带来怎样的灾难。

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多了解这个不能说话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郁气质的少年,为何他的笑偶尔透露着一丝孤独?

他有着怎样的过去?

他是不是也会向她一样被困在这里而心有不甘?

“你阿默,你想家吗?”

“……”阿默叹了口气,摇摇头。

“你不想吗?我却很想家,我好想离开这里。”娉婷苦笑着:“可惜我不会武功,也没什么本事,要是我有双翅膀能飞出去就好了。”

阿默看着她,若有所思。

“阿默,你怕不怕夏侯琰?”

阿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仍是刚才一副神情。

娉婷笑了笑:“我猜你不怎么怕他,我也不怕。阿

默,我觉得你心地特别好,这府上都是夏侯琰的人,没人敢得罪他,你却冒着危险给我送吃的,要是让他知道了,非重罚你不可,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阿默点点头,眼中却没有明显的惧怕神色。

“那个夏侯琰是个魔头你知道吗?我从没见过那么可怕那么卑鄙的男人,如果我有力量,我一定要让他痛不欲生或者生不如死!”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

阿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娉婷有些颤抖:“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会使刀使枪,我好希望自己变得强大……阿默,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想保护的东西被无情扼杀,变得支离破碎的感觉吗?”她揪住心口喃喃道:“这里很痛很痛……”

昏暗的光线中,阿默抓起娉婷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什么,他的指尖有一点凉,指甲修得很短,触到她的掌心痒痒的,这种奇妙的触感触极其敏锐的触到了她某个极细微的神经,她一下子有些慌乱起来。

她半低着头,眼睑垂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像有隐形的精灵在上面跳着舞。

阿默写完了,但是手没有马上移开。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她手掌上。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觉得从耳朵到脖子都是滚烫滚烫的,几乎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本能抬起头来。

阿默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珠那样黑,那样深,那样亮,就像是满天的星星都碎了,朝她铺天盖地地倾下来。

她的呼吸紊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收了回去,离开她的手。

娉婷握紧掌心。

阿默写了三个字:不要怕。

不知道为什么,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好像咒语一般注入了一股力量,由掌心传遍至全身,一直传到她心里。

对,不要怕。

不要气馁。

不要放弃。

她突然有了个念头。

为此她整晚都没睡着。

她反反复复的想着,一边肯定一边否定着。

可不可以?

到底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把自己命运交到那个人手里?

可与不可以相信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孤注一掷?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可以相信他。

这天晚上,娉婷公主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在过去的七年里不停地占据着她的脑海,在梦中,她还是个九岁的小女孩,跟在十三岁的杰哥哥身后,淘气的溜出宫去玩。

梦中的场景是令城,齐国的首都,她出生的地方,那是上元灯节,令城灯火万千,恍如白昼。

那年的灯会规模比往年都要大,气势宏伟的皇宫被千万盏灯环绕,若火树银花绽放,映得天地如七彩琉璃所做。

而宫外的街道两旁也是缀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虽然没有宫中的做工精细,却也别有一副淳朴的风貌。

尤其是红色的鼓灯,真好像一个个小小的鼓一般,到了晚上闪着红光,为这北方的寒冷添上一丝暖暖的意味。就连高高的城墙上也有灯火点缀,远远望去,整个令成犹如天上宫阙,仿若幻城。

大道两旁是两排长龙般的大红明灯,无数的楼宇变成了舞台。歌舞,杂耍,演剧,喧杂乐曲全都齐齐的汇集到了一处。各式各样的商铺,各式各样的小吃,街边卖的商贩身着异族服饰,这一番热闹景象驱走了平时的安静,似乎也驱走了寒冷。

花灯,焰火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煮酒烟丝,茶食衣物,水果蔬菜,家什

器皿,香药鲜花,脂粉烟火,一切讨人欢心的小玩意无不一一具全,应有尽有。盛世的夜景如一匹灿烂锦绣豁然抖开,世人所能想象的瑰丽锦绣全部混乱的搅在了一处,蜿蜒转折,你进我阻,在令城南北纵横的经纬上,洒下了泼天盖地的滔世奢华。

那时候的她,只有九岁,一身橙色的锦衣华服,衣襟上绣着一朵朵金色的海棠花,墨发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脸孔白皙,眼眸亮若星辰,唇红齿白,漂亮得好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虽然身着男装,但是从她细致如瓷晶莹剔透的皮肤不难看出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她拉着杰哥哥,一脸兴奋的神色,雪白晶莹的脸上透着淡淡红晕,好像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相似的,一边走着一边笑着一边又蹦起来,快乐的好像笼中刚被放飞的云雀。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皇宫来到市井,她喜形忘色的喊着:“天哪,这就是夜晚的令城吗?这才是真正的令城!”说话的时候天真烂漫尽显无疑。

杰哥哥表情有些不屑,但是眉宇间也掩饰不住一丝欣喜,他却故意摆出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含笑道:“别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人家还以为你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来人!”

“哼!”她撅起小嘴道:“你才乡巴佬!别以为你上次偷偷出宫我不知道,要不是你答应这次带我一起来,我早就告诉父……父亲了。”

杰哥哥她拍了拍她的脑袋,眼中带着一丝溺宠:“你呀,真是个调皮捣蛋精,好好的宫里灯会不看,偏偏要我来带你看民间的,真是拿你没办法!”

“哎呀杰哥哥,宫里的年年都一样,再好看也没新鲜感啦,况且那些大人都太严肃啦,这里才能让人真正的放松。”她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带着仿佛初生婴儿一般的眼神,她在出生在令城最高贵的地方,从小锦衣玉食伺候着长大,但是这却不能阻挡她想看看外面世界的小小野心,而在今晚,她才发现自己第一次真正看见令城的面容。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第一次踏入这个夜晚狂放情趣的边缘,兴奋而慌张地面对市井呈予她的声势浩大的热情。

“杰哥哥,我无数次的幻想过宫外的情形,可是无论我想象得有多美丽,在真正看到这番情景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是多么乏味而苍白。”她拉着哥哥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一群小星星在闪耀。

“好玩的还多着呢!”被称为杰哥哥的少年笑道:“走,我们去那边逛逛!”

她紧紧拉着哥哥的手,激动地张望着人群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浏览于街头,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吸引着他们。

他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每样东西都让他们感到新奇,每样东西似乎都长着小小的翅膀,飞进他们的视线里。

“这是什么?”她指着花花绿绿各式造型小人儿问。

“这是面人,这都没见过!”

“那是什么?”

“那是糖饼。”

“甜的吗?好吃吗?”

“当然!这都没吃过!”

她对杰哥哥瞪着眼睛,不满道:“就你吃过!就你玩过!”

杰哥哥看着她,有点捉弄的笑。但是还买个一个给他。

好甜!她一边吃一边笑,嘴角都粘上了白白的面粉。少年拿出绢帕,一点点仔细的帮她擦掉。

最终,两位她在一个卖玉石的摊位上停了下来。

宫里的玉石多不可计,什么好品相的没见过,但是这个摊子上的却不一样,有个各样奇怪的石头,有紫色的,有青蓝色的,还有乌黑满是棱角的,都是他们从来也没见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