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昨天还在凉秋的樱树下,夜风夹着刘修祈年轻调皮的声音飘过来:“你这一刀若是快得过我,我就把赤龙珠给你。”赤龙珠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谁不想得到它?

“你可要说话算话……”刘梓宣话还没说完,一柄狭长刀影已在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利落回鞘,刘修祈连站姿也无甚改变,刘梓宣的翩翩衣袖已断成两截。

“你这是耍赖!”他很不高兴。

“嘻嘻,兵不厌诈么,你又没说什么时候出刀!”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脸,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狡黠,却坦诚磊落,没有阴霾——那是十二岁时的刘修祈。

谁料只是短短数日,一场变故,致使刘修祈一家人被流放,途中又遭遇不测,对于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怀着不甘、愤恨刘修祈忍辱偷生的活着,活得并不精彩,西北气候恶劣,常年受风沙肆虐,水源稀少,经济落后,交通更是不发达。没有人愿意深入这贫瘠荒芜的土地,放眼百里了无人烟,就连盗匪都不会在此出没。

最基本的生存条件都不具备的马前关,就是等着人来送死的。

可是他不甘心,既然活下来,他一定要血洗前耻,一定要报仇,要讨回公道,要夺回那些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必须变强,如果他足够强大,父亲不会死,母亲也不会死,只要能够变得足够强大,就算把灵魂交给魔鬼,他也不会犹豫!

八年,如此漫长的岁月,伴随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他在梦中经常会出现的画面,到处都是荒芜,没有生命的迹象,就连一点零星的绿色都难以寻觅。他又饥又渴,身体重的像是灌了铅,举步为难。然后他又看到了刘梓宣,紫金冠,锦衣裘,白革带,金缕靴,嘴角一抹得意的笑。他说:我是太子,我是楚国未来的皇帝。只有我是,你,永远也不可能。他咬着牙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恨,他气,他恼,他一身冷汗的醒来,胸口像被什么压住,连呼吸都是那么艰难。

刘梓宣,他恨他!

若不是复仇的强大决心支持着自己,恐怕早就放弃这条曾经尊贵而今被遗忘的性命吧?

也许那段黑暗岁月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遇见夜莺。

她是一个瘦弱的女孩,苍白的巴掌大的脸,有着一双湖水般的蓝眼睛。十一岁的她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躺在荒漠里等死,也许是从前的记忆太可怕她选择了遗忘,没有过去,没有亲人,甚至——没有名字。

如果没有遇见刘修祈,她一定会死。

她永远不会忘记初遇的那一天,她醒来看到刘修祈的第一眼:那是张端整俊朗的脸庞,犹带着少年的青涩,衬着玉带紫衣,虽是在笑,表情却冷冽如同逝雪。

他说:“说不定,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世上最好的杀手呢。”

对,她是杀手,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她擅长用短刀杀人,出手利索,动作果决,善后干净,毫无破绽。

她接到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刺杀刘梓宣。

那天在猎场,刘梓宣一身轻便猎装,容姿潇洒,俊朗不凡。他追逐着一匹狼,渐渐向她靠拢过来。

这匹狼受了伤,野性大发,眼看就要扑上她将她撕碎,但是,幸好,刘梓宣及时赶到,避免了这场危险。

她是杀手,对于狼,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明明能够杀死的动物,为了让某人英雄救美,她只能闭上眼睛摔倒,装作柔弱,装作楚楚可怜。

这情形发生了不止一

次,因为她放弃了夜莺这个冷面杀手的身份成了娇弱的孤女玉玲珑。

玉玲珑——每当刘梓宣喊出这个名字,嘴角都会微微上扬,自然而然的笑起来。

既然她是装的,那么他就陪她装好了。

他倒是要看看,刘修祈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把一个杀手献给他。

想要刺杀他?谋害他?还是篡权夺位?那也要颠颠自己的份量,有没有将他拉下马来的本事,至于这个一度对他死心塌地不惜改头换面的玉玲珑,他一定可以,让她爱上自己。

——她爱上了刘梓宣吗?

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太难捉摸,明知道她的身份,却只是配合着演戏,好像她是小丑,而他等着揭开她的真面目,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不,她不能相信他,不能相信他的情深款款,不能相信花前月下的低声呢喃,他说的:“我知道信任一个人也好,爱上一个人也好,都是需要时间的——我会给你时间。”

她在他浓墨一般的目光下无所适从,她感到无力,对她而言,杀一个人远比相信一个人或者爱上一个人,容易得多。

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她好像身不由己的慢慢沦陷在他时而俏皮时而温情的眼眸中,那样深,那样暖,她如同泡在温泉里一样,洗净了血腥与罪孽,岁月流转,似乎她又回到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傻傻的问刘修祈:杀手是什么?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她还不会不做杀手?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会不会爱上那个救她一命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

如同棋局中的三个人,彼此的恩怨,仇恨,爱恋,纠缠,在相遇的时候一切已经注定。

究竟谁负了谁,谁利用了谁,谁又伤害了谁?

无论玉玲珑是否忘记了刘修祈,无论刘修祈心里是什么想法,刘梓宣都要断了他的念头,于是派人向齐国求亲,齐王答应将颜真公主许配给长阳王。

十六岁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昨天她还在父亲的膝下撒娇,尽情欢笑,而现在,她即将成为那个传闻中深沉,冷酷,狠戾王者的新娘。

这个人拥有最恐怖杀手组织“影”。

她不想嫁人,因为她早就已经芳心暗许,在多年前的上元灯节,年幼的她邂逅了一个少年。少年有一张明亮的面孔,好像初升的朝阳,尤其那双如黑色玛瑙石般美丽的眼睛,比雨后的天空更明净,更清透,仿佛有光影在其中流转。

她呆呆的看着少年,看着他面颊上徐徐绽放出一丝柔和的笑容。

她永远忘不了那笑容,那样好看的眼睛,那样温暖笑容,从那个晚上开始,深深的印在她的记忆里——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天,他们还会在广漠天地间,在茫茫人海中重逢。

可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楚国的使者却踏雪而来,带着一纸婚约。

眼前是父亲愁眉不展的面容,她从未发现年轻时英姿飒爽的父亲何时变得这般苍老这般无奈。渐渐浑浊的眼,深深浅浅的皱纹,岁月的痕迹是如此严苛,毫不留情的写满在父亲的举手投足间。

她听到父亲疲惫的声音:“你们谁愿意去?”

为了国家,为了社稷,为了朝纲安稳,她挺身而出说:“我愿意。”

“我愿意”这三个字背后承载了太多沉重的无可奈何。

遥远的楚国,陌生的环境,素未谋面的男子。

她以为将要的面对是这些,可是谁也想不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横空出现,改变了

她的命运。

这个人,叫做夏侯琰。

夏侯琰这个名字,即便身在齐国深宫中的她也是如雷贯耳。

夏侯家族是近年崛起的一路诸侯,颇具野心,不但游刃与诸国之中,而且这几年依附于赵国,与赵王达成某种协议,可调动的人马达到十万之众,加上自己原本的三万人马,可谓叱咤风云。

这样一个皆具野心、实力、谋略于一身的政治力量,其核心人物就是夏侯琰。

传说中的夏侯琰,强势霸道,权力欲极重,是为了权利可以六亲不认的冷酷男子。

原来这个胆大包天,挟持她,杀死她所有随从,掠夺所有陪嫁,带着不可告人目的男人,就是夏侯琰。

夏侯琰说:“如果你没有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半死,如果你没有因为饥饿而不得不与野狗争夺食物,如果你没有因为衣不遮体而去扒死人身上的衣服,你就没有权利说你受过苦,你就没有资格说我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更没有资格评断我是个野心家,不惜踩着别人的头颅往上爬。”

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一定要活下去,这么多非人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他就更不能死,他不仅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比别人都精彩都快活,只有拥有权力,他才能享受到这一切,才能把自己想要的紧紧握在手里面。

有一天,他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眼色,终于可以把当初欺负过他侮辱过我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并十倍百倍的还给那些人——现在的他,已经很强大。

他是在黑夜中行走摸索的人,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就再爬起来,就算满手都是污泥,就算满手都是鲜血,也没有人会在乎。

从来没有觉得肮脏,也从来没有自卑。

然而,毕竟世界上有的人是不同的。

他用尽一切来争取的东西,那人一出生就有,一直在明媚的眼光下长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丑恶,就那样美好的肆无忌惮的活着,无忧无虑从不知风雨艰险为何物,从来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被饿死被冻死或者被其他和自己一样苦苦挣扎的人践踏死。

为什么这样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像潮湿溃烂的苔藓阴冷的爬满他用尽力气所争取来的骄傲,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仰视,仰视她明媚的骄傲的纯洁的面容。

为什么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把那单纯的美好完全的占为己有,仿佛这样他就可拥有她一样的美好,仿佛占有了她,就可以填满他以往那些崎岖的坎坷的常常被压迫被驱赶的道路。

为什么她像黑暗中的一道光亮,仅仅一瞬就能在无尽的长夜里破茧而出,他的目光不能调离,随着她的发丝轻舞,随着她的衣角翻飞,随着她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为什么,她从不正眼看他一眼?为什么她嘴角永远是讥屑的笑,眼中带着满不在乎?

她带着柔情的目光所追随的竟然是一个毫不起眼小厮,一个哑巴?!

是啊,一个哑巴,即便有一张漂亮的脸,毕竟是个残废——可他真的是个残废吗?谁能相信大名鼎鼎的他竟然在夏侯氏府邸被一个家丁颐指气使的呼来唤去?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尊贵的公主会放下身段抛开所有顾忌对他说:“带我走。”

他们的命运,关系着楚国,齐国,赵国,瓜分这片大陆的三大强国因为他们的存在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好像一张复杂交错的网,笼着所有人的命运——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