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
楚桓王的寝宫气势恢宏,沉积了前三代君王的浮华与成就,就连房顶的琉璃瓦片都显得气势傲慢。这里只有天子能够下榻,这里只属于高高在上的王者。
当刘梓宣抱着受伤的玉玲珑直接就寝朝阳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妃的确是气得脸发绿,恨得牙痒痒,却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当然还有庞昭仪、斐昭仪。
很不幸,她们这次又失算了,而且恰恰适得其反,如今皇帝将玉玲珑视若珍宝,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
室内的陈设奢华而简单。
房间中央是一个缠枝花纹的青铜暖炉,炭火正旺。
卧榻两边的灯台旁各立着一只落地珐琅掐丝深色花瓶,瓶中插了几束白樱干花,而灯台上的镶嵌玛瑙的琉璃宫灯灯火微微晃动,在深冬里显出几许单薄的温暖。
虽然有暖炉,但是由于地方太大,多少显得空幽寂然。
偌大的绣着团龙纹样的明黄帷幔垂在卧榻上,榻上玉玲珑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怎么眨,好像风干为一尊绝美雕像。
楚桓王双手交错在胸前,暖炉的光投于他身上,依旧气质超卓,雍容尔雅。他俯视着榻上女子,一贯平静冷然的他,脸色很难看。
“你打算把自己饿死是吗?”刘梓宣瞥了一眼桌上未动过的热了又热的饭菜,终于,他忍不住先发话了。
玉玲珑眼皮也不抬一下,在她眼里,已经“敌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迟早难逃一死,吃不吃都一样了。
这倔强的丫头,连话都不肯听他说完就认定了他是在玩弄她,摆出这样一副脸色——昨天她争不过他,干脆放弃了,对外界所有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任他怎么说,她也不听。
而他也有他的尊严,已经到这地步了,难道还要他再放低身段求她不成?
在刘梓宣眼里,从来都是女人围着他转,自小到大在任何人面前,他何曾有过退让半分的?
“你——”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闭上眼睛不看他。
“看着我!”他命令她。
她还是不睁眼。
“好!”年轻的帝王松开手,衣袖一甩,转身离去。
大步踏到门口,却停住脚步,因背后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什么时候杀我?”
刘梓宣哼了一声,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她冷笑:“哦,是啊,杀了我太容易,皇上是想让我生不如死罢。”
真是个木鱼脑子!他再也忍不住了,旋身冲到她面前,几乎是吼道:“好,你不听朕解释也行,朕这就把你主子叫来,当面和他对峙,看他怎么说!”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原本平静无波的蓝眸顷刻间波涛汹涌,脸色苍白得可怕。
刘梓宣微微眯眼,没想到听到长阳王的名字,她反应会这么大。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不简单,他正好要探个究竟,看看被揭穿的刘修祈如何自圆其说,看看她面对他,会是何种反应。
——刘梓宣,果然够狠!
夜莺禁不住背脊发冷。
没错,既然身份暴露了,当然逃不掉幕后主使,但是,叫她怎么面对?她曾经为了刘修祈而活,刘修祈却将她推向这危险重重、生死叵测的大楚皇宫里,干干净净地,不带丝毫犹豫地。他所给她的虚无的承诺,只是叫她更加死心塌地的为他卖命——她不甘心,她恨他的冷酷无情,她甚至拔刀指向他……
但是,她没有想过要他死……现在事情败露了,刘修祈该怎么办?是不是,因为她的失
败,他也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惨重的代价?!
这一切,都不是她想看到的啊……
一切不是以死谢罪那么简单……说不定这不仅是“影”的末日,也是长阳王的末日……
她不敢想象!
“你好狠!”几乎从牙缝里蹦出这三个字——原来就算她死了,也只是飞蛾扑火,所有的反抗都是那样渺小那样苍白无力……
“朕不够狠还活得到今天么?”刘梓宣阴沉沉的说:“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开始,围绕朕的再也没有亲情,只有阴暗与谋杀,所以觊觎皇位的人都想法设法千方百计的要除掉朕,陷害、投毒、暗杀,没完没了……刘修祈以前和朕感情最好,不是也希望朕早点死么?!”一种汹涌的、强烈的震撼人心的情绪蔓延在他眼底眉梢,蔓延至他俊美的脸庞,蔓延至她的心里。
那种绝望的情绪迸发出的力量,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经过这些,朕一点也不意外你是为杀朕而来的。但朕意外的是,你为了杀朕,竟然可以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人,是刘修祈怕人怀疑而指使的?还是,他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你?恩?”他用鹰一般的锐利目光的逼视她。那目光仿佛要刺穿她的胸膛。
被这样眼神看着,她根本无所适从。
“你不说也可以,朕直接问他。”刘梓宣冷冷道。
“不要!”她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你是在忠心护主么?”刘梓宣挑眉,静静瞧着她,嘴角分明一抹嘲弄的笑。
“我不想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几乎是带着一丝软弱的哀求道:“刘梓宣,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为什么来杀你,因为长阳王曾经救过我,我必须这样回报他,他希望把我培养成完美的杀人工具,我就让自己成为这样的工具,就是这么简单。”
他墨色瞳仁映出她的苍白容颜,却沉着无半点涟漪。
“如果陛下不相信,尽可去问他。”她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眼中却无惧怕之意。
似乎良久以后,寂静空旷的房间里才再度响起刘梓宣的声音:“好,这一次,朕选择相信你。”
“作为一个失败的杀手,你怎么处置我我并无怨言,就算你之前戏弄我,我也,不计较了。皇上,我之所以想要成为玉玲珑是我厌倦了当一个杀手,我想尝试另一种人生,我想尝试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做她们会做的事,受伤时不用逞强,受委屈时可以尽情哭泣,我只是……”说着说着,眼眶渐渐变红,连她都感到好笑为什么现在会想要哭:“我不后悔欺骗你,当了一回玉玲珑。”
“那就一直当下去。”耳边响起楚桓王的清冷嗓音,他身上特有的檀香味让她感到眩晕,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而他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成为玉玲珑,就没有夜莺这个人,就没有刺杀这回事。”
“我不明白。”
“朕与你做一笔交易,你可以真正成为玉玲珑——当你成为玉玲珑,夜莺就此消失,而长阳王的事,朕暂不追究。”
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是想给她一个机会?
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给她再一次刺杀自己的机会?
然而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他都胜券在握的样子。
她死死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寻求答案,可是他黑如古潭的眸子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难道——“你是喜欢——玉玲珑?”她终于有些醒悟,就像琴音说的一样,毕竟之前他从山崖上坠下来,纵使功夫再好,也是十分危险的,如果她对他不重要,他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
朕喜欢。”很干脆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心猛然一跳。
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打翻了百味瓶,不知到底是酸甜苦辣咸何种滋味。
“记住,朕喜欢的是玉玲珑,所以你只能成为玉玲珑,而玉玲珑根本不认识什么长阳王,玉玲珑只是山中采药人的孙女,清清白白的如出水白莲一般不可亵渎,全天下只有朕一人能够染指,你听明白了吗?”他的声音冷若寒潭,也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甚至不可有一丝质疑。
刘梓宣的条件,就算再迟钝,她也听明白了。
那么除了点头,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她现在不是心甘情愿,他也不在乎。他有自信——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刘修祈的帐,他可以慢慢算。
玉玲珑,他活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爱上的女子,决不能失之交臂。
看着她垂下的脸,他很满意。
“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吃饭了?”
“是。”
他扬了扬手,全新的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来。
他亲自端到她面前,语气半带命令:“张开口。”
樱唇开启,露出整齐的贝齿。
宫人无不瞪大眼睛,堂堂的楚国王者,竟然一口一口的在喂玉玲珑吃饭!
“我自己可以的。”她手上的伤被宫里的医师细心包扎后基本无碍,而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吃得下去?
“不可以。”
“我……”她想争辩,但是一看刘梓宣的脸色,只好忍住。
“朕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属于他的霸道。一边挥手遣人下去。
十二月的朝阳殿一室清冷空气,如此近的距离。
“你喜欢吃什么菜?”他问。
“我不挑食。”
“很好。”楚桓王一贯的淡淡的语气:“以后你就陪着朕吃饭,朕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她抬眼看他,他眼瞳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无。
“我会记住,陛下刚才所说的。”她又补充一句:“陛下,君无戏言。”
“玉儿,你如此较真的样子还真不可爱。”他伸手环住她的肩,在她耳旁呢喃。多么亲昵的动作,却多么叫人心惊胆战。
这两天也许是折腾太久,她吃完稍稍漱洗一下便满面倦色地挨进了床里。
琉璃灯下,刘梓宣侧身而卧,凝视着熟睡了的玉玲珑,嘴角再度浮起温柔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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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王府。
楚桓王和玉玲珑双双坠崖的事传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所幸两人都平安无事,玉玲珑只是受了轻伤。
刘修祈双手背立着来回踱步。宝蓝色的长袍子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响声。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白月慵懒的用手掌撑着下巴,琥珀色的眼珠跟着长阳王来回的转。
很冷的天气。
长阳王表情变幻不定,一会皱着眉,一会叹一口气。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白月嘴角有细微的笑容,夹杂着很淡很淡的嘲弄。
走了不知多少回合,刘修祈终于在紫檀木椅子上坐下。
“有什么不对。”俊美的王爷看起来有一些忧虑。
“哪里不对?”白月懒懒的问。
“探子的消息不够详细,但是凭我的直觉……会出事,或者已经出事。”刘修祈用手抚上远山般好看的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