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地拍了一下头,霍溦觉得自己肯定是一夜没睡昏了头,才会胡言乱语。

方才说的话,道理不假,但都是她前世从血泪中,总结来的。在越珵面前的霍溦,是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自觉失言,霍溦背过身子,清了清嗓子,“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究竟怎么做,还是要看你,毕竟,我是没跟燕王相处过的。”

手抵在唇边,见霍溦欲盖弥彰的样子,越珵遮住笑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认真。

“阿姐说的,肯定都是有理的。我回头,再仔细思思量量,必不辜负阿姐厚望。”

越珵这一说,倒让霍溦觉得自己方才太矫情了。打了个哈欠,她眼角溢出泪花,“随便你吧,哎,折腾一夜,你且继续熬吧,反正我是挺不住了。”

若是忽略她脸上特意做出的表情,这借口倒是很能唬人。

望向她有些同手同脚的背影,越珵道,“”又该到去军营的时间了,我先走了,阿姐,记得好好休息。”

怕把霍溦逼急了,越珵说完,就朝着那一堆不知该如何下手的烂摊子去了。

燕王跟李涛均给越珵,做了不止一次的铺垫,哪怕心里对羌县军营做足了准备。

昨日,站在那倾颓半壁的军营前时,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之景。

明明说是个军营,却弄得跟种地的村子似的。营帐、演武场……凡是目之所及,全被种满了绿油油的菜。

越珵进去时,他们正用粪水浇菜。直冲天灵盖的气息,跟难以用言语描述的物状,是越珵羌县军营的第一印象。

从没见识过这种场景,越珵忍着恶心进去。又被他们热情地招呼吃饭,他是用尽毕生定力都,才没第一天就当逃兵。

军营被改造成菜地,还不是最夸张的。作为军营里面最重要的士兵,里面的百十号人,老的老,小的小,就没一个是正儿八经当兵样的。

核对着他们用来垫桌子的花名册,上面的名字记得满满当当,但在越珵眼前的连十之一二都没有。

问那些人,不是说早就死了,就是说失踪已久。反正,总是有个理由,为他们推脱。

如此不算,等越珵问道军中屯田的时候,他恨不得将这满是霉味的册子,直接糊到燕王跟李涛的脸上。

花名册上都查无此人了,可他们名下的军田却无一疏漏地被照料得妥妥当当。

越振治军森严,从没见过羌县这般的军营,越珵想去找李涛兴师问罪。但还是忍下来,从面前这百十号在军营里自给自足的人,口中套话。

满头官司的越珵离开了,打算睡到自然醒的霍溦,是被越夫人摇醒的。

“娘?”用手撑开沉重眼皮,霍溦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怎么了?”

知道他们昨晚折腾一夜,倘不是外面那人点名要见霍溦,否则不肯离开,越夫人是不想叫醒霍溦的。

将还在发懵的霍溦拉起来,越夫人顺着她蹭乱的发丝,“外面有人,说要见你。”

“他说,他是鄞都旧人。”

迷迷瞪瞪地穿衣服,“鄞都旧人:四字,彻底让霍溦清醒过来。

鄞都有越夫人,此生都不想再提起的梦魇。从听见那二字起,到如今,她整个人都软得像行驶在云端。

不知道自己脸有多白,越夫人甚至都不能思考,只能按照本能来将霍溦叫醒。

“鄞都旧人。”对镜梳洗时,霍溦口里一直嚼着这四个字。

鄞都,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地方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与现今的她来说,真的恍如隔世。

能正大光明找上门,点名道姓地要见她,还说自己是鄞都旧人的。除了曾在沅南见到过的罗润,霍溦想不起第二人。

“霍姑娘,好久不见。”

一袭青衫、手中摇扇、面带浅笑的罗润,浑身气派像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半点都看不出,昔日在大理寺中的阎罗模样。

没等霍溦开口,一个男童打扮的孩子,就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我好想你啊!”在哥哥暗示下,罗汀一把抱住霍溦,黏在她的身边,不肯离开。

一路走来,罗汀身上半点都没有昔日在鄞都的阴郁样。揉了揉被晒的黝黑罗汀,霍溦回,“汀儿,姐姐也想你。”

大人之间的纷争,罗润没有告诉妹妹,只是告诉她,这个姐姐是自己的好友。

又加上,被霍溦从寸金楼老鸨手中救出,罗汀潜意识地将她当作除哥哥以外最依赖的人。她靠在霍溦身边,笑得像偷了油的小老鼠。

“罗大人,您现在不该在鄞都叱咤风云吗?怎会屈尊到如此地界?”

眼前的小姑娘可怜又可爱,可霍溦从没忘过,她是如何用这个小姑娘,威胁罗润的。

越珵将平安扣给她时,就将自己跟罗润的交手告诉霍溦。

因燕太妃之死,燕王将燕王府弄得乌烟瘴气。又逢调任羌县,霍溦就将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若非罗润今日登门造访,她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

面对霍溦质问,好不容易见到罗汀这么亲近外人的罗润,将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勾了勾唇,他直视着霍溦警惕的眼,“霍姑娘实在过谦了,能引得你这样能人来的地方,想来定是好的。”

“你辞官了?”胳膊被罗汀亲密抱着,霍溦想他是外出公干,但瞥见罗汀,未出口的话,就拐了个弯。

不避嫌地坐到霍溦身侧椅子上,罗润身子朝她倾斜着,“霍姑娘果然是霍姑娘,聪慧过人,堪称女中诸葛。”

“因为越家?有人拷问你,当夜发生的事。”前世罗润凭一己之力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霍溦想不出第二个理由让他辞官。

面前的俏脸,柔软得像罗润曾经吃过的香甜酥螺。手指生出一种痒意,他抑制自己,闭目靠向椅背。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这里。可方才,就在见到霍溦的第一眼。

那个困扰了他一路的难解问题,好像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