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胡氏应承，从她家中走出，霍溦挽着越夫人，朝胡氏所说军田之处走去，想看看这一顷的地，到底有多大。
可还没走到军田所在，便不知从何冲出一个面容不清的女子，直愣愣地拦住她们的路。
“你……你要作甚？”
以为是她们挡住了路，霍溦往边上让了让。可却发现这垂头女子就跟赖上她们似的，紧跟不放。
没等到答案，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已经开始将奇怪目光投向她们。
霍溦又问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提防地盯着这个女子，霍溦一手扯着越夫人，一手拽着裙子，做足了拔足狂奔的准备。
而她们这一动，那始终不肯将头抬起来的女子，也动了。
瞧着指缝里都是污泥的手，霍溦挡在越夫人身前。霍溦想推开这个怪人，但却从她口中听到零星音节。
“你说什么？能不能大声点，我没听清。”
当归伸出手时，已做好了被人狠狠推搡到地上的准备。
她紧闭着眼，等待着剧痛的来袭，可万万没想到会等着她的会是，被人好言好语地相问。
“姑娘？姑娘？”霍溦伸手在这怪女子眼前晃着。
“我……我……”
太久没有跟人如此正常地交流了，当归“我”了好几次都没有将心中想说之话，说出来。
“姑娘，你别急，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可能是瞧出霍溦没有恶意，当归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虽有霍溦安慰，可长久不用的喉咙，就跟被人用糨糊黏住了似的。当归急得满眼是泪，却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完整句子。
“姑娘，要不要去我家喝杯水，说不定会好一点。”
不是霍溦想突发善心，而是这女子看似柔弱，扣在她腕处的手，却跟铁铸似的。
打小在村里长大，她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不缺是非。不愿还没来这儿几天，就成那些三姑六婆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相权衡，挣不开的霍溦，只好做出这个选择。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试探地往家里走，连走了几步，没感受到她的推拒之力，霍溦这才敢放开步子。
来绛县还没几天，就接连遇上两个麻烦人物。
没在孙招娣的院子里，瞧见她，居然都让霍溦打心眼里升起一股诡异的庆幸。
“姑娘，这是我家，我现在跑不了了，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这怪女子就像是不会控制力气似的，被她拉着这一路，霍溦已经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冷。
霍溦的声音很轻，可落到当归耳中却像是听见什么可怕的话般。
砰的一声从椅子滑到地上，当归将自己塞到只有方寸大小的椅子下面。
揉着些许发青的手，霍溦想了又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可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有半句能戳到人死穴的话。
又试探地叫了几声姑娘，霍溦声音不大，却没想到这怪女子却抖得更厉害起来。
跟越夫人面面相觑，霍溦如今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姑娘，你不是有话想对我们说吗？这儿现在没外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说。”
霍溦看不出这怪女子是怎么了，可见多识广的越夫人心中却有了几分猜测。一面说着，她一面试探地往当归的头上摸。
“娘，你没事吧？”
将越夫人扯回来，看着她手上些许破皮的伤，霍溦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的将这个怪女子给带回来。
看着又缩回那一块儿地方的人，越夫人朝霍溦摇了摇头，将当归一人留在越家堂屋之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受了极大刺激，才变成这样的。”
瞧着霍溦自责的眼，越夫人道：“不必自责，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能遇上这姑娘，将她带回来，这都是缘。”
霍溦摆头，“我该更有些警惕心的，今天这姑娘真是个苦命人便罢。可要是别有用心之人，将她带回我们家，那可真是悔之莫及。”
“唉，傻姑娘，哪有这么多别有用心之人啊！就是有，也是派到阿珵身边的。你要真过意不去，那去就给娘煮个糖水鸡蛋，娘最喜欢吃你煮的鸡蛋了。”
将霍溦打发去厨房，越夫人独自靠近那个勉强镇定下来的人。
她刚才没跟霍溦说实话，其实这姑娘的状态，不仅是受了极大刺激，还更像是受了极大虐待，才养成这样的下意识。
而越夫人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还是在军营中，那些被解救回来的晋军军妓身上。
晋国人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任人糟蹋，却也不愿忽视军中将士的诉求。所以他们每当攻下姜国一城，都会将其中女子掳掠一空。
而那些落入晋军手中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便连牲畜都不如。
霍溦端着两碗糖水鸡蛋出来的时候，越夫人正在给这个怪女子梳头。
瞧见霍溦靠近，越夫人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霍溦现在才发现这个怪女子，居然睡着了。
不知越夫人是怎么跟她说的，这怪女子不仅愿意从椅子下面出来，居然还愿意让人将她的手脸洗净。
也是现在霍溦才发现，这个女子面容是如此的迤逦。
前世能成为成帝后期独宠，霍溦对自己的面容很自信。可跟这怪女子比起来，霍溦也不得称赞她一句“国色”。
“是不是很漂亮？”越夫人搅动着手中的糖水鸡蛋问。
看向那在光下好似透明的皮肤，霍溦颔首说：“说句不要脸的话，我觉得自己长得已经够好了。可跟她比起来，也得退让三分。”
摇了摇头，越夫人面含怜悯。
“不必妄自菲薄，你们都是很好的姑娘，各有千秋。美貌于女子，本是件极好的事。只这可惜啊，现在的世道，不能遇上个能护住自己的人，这漂亮可就不是美好，而是原罪。”
“是原罪吗？”细细咀嚼着越夫人的这句话，霍溦在心中反问自己。
前世，她是因为长得不像农女，才被林澜挑中。而也是因为面容的不凡，才会被成帝强夺。
霍溦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知道自己前世流离皆是因它而起。
可“美是原罪”这句话，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