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万民之主,雷霆雨露便皆是君恩。
就是圣上只吃了几口的饭菜,都有人视若珍宝,便更别提这圣上钦赐的丹书铁券。
对越夫人手里捧着这沾上圣上光环的御赐之物,他动不得,碰不得,也更轻慢不得。想到此处,禁卫统领脸色暗沉,手中提起的刀一时半刻不知该是出、是收。
“大人也不必作难,我们便只在这儿跪着。既不会挡路,也不会做无谓之事。只是要劳烦大人,将越家此求禀告陛下。”
既越夫人唱了黑脸,霍溦便来唱这个白脸。
被那么多手下围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台阶,这禁卫统领也顾不得挑拣,只好捏着鼻子应下来。
望着禁卫统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红墙绿瓦之中,跪在这儿的越家女眷并没松下心中的那口气。
因为,她们都知道。
这,不过是宫门跪求的第一步。此后,还更有荆棘之路,在等着他们。
初春的阳光不算烈,可照在这四人身上,却折出使人不忍卒看的光线。
那禁军统领进去后,便没出来。越家女眷宫门跪求之事,遍传鄞都。为不惹火烧身,连那原本常从此门出入的官吏们,也改道避之。
天暗了,又亮了。热了,又冷了。
当第一朵雪花,飘到霍溦脸上的时候,她正看着那在夜色中恍如蛰伏巨兽的深深庭院。
“下雪了。”
将越珉牌位上的雪花拂去,纪纯扯着干裂的嗓子喃喃自语。
点了点头,几近虚脱的任然,已没有多余力气来回答她。
默默将越振跟越珩的牌位护在怀中,霍溦继续看着蛰兽宫苑,没有加入她们细语之间。
宫门跪求,虽说是在天下人面前胁迫成帝。
却也是蠢办法,在天下人面前展示,属于越家的诚意。跪得越久,也就预示着,她们诚意越足。
这两天,她们没有挪动,也没有吃喝。就像是没有生气的木偶泥塑,只是固执地传达着,她们此行所求。
而在雪花飘落的时候,这深深宫苑中,也有人接住了鄞都今年第一场雪的雪花。
“皇帝那里还是没有松口吗?”
自那日养心殿相争后,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已许久未曾见面。
而越家女眷在宫门长跪不起,不久,宫中便收到消息。
消息传遍前朝后宫,可成帝便如没事人般例行着每日朝堂。甚至还在永巷之中兴致非凡的,宠幸了好几个美人。
端看成帝如此态度,宫中便无一人敢对此事多言。
摇了摇头,钱女官将裘衣披在太后肩上。
“你说说,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接过暖手香炉,太后苍老的声音有些迷茫。
“有时候,哀家听着这些年在宫中朝中发生的事,自己都觉得胆寒。像这样,无情无义,孤恩负德之辈,怎么会是……”
吐出一口气,太后到底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全。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娘娘,跟刚进宫的时候相比,不也变了很多吗?殿下现在是皇帝了,掌握世间权柄,也有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在太后身边服侍近四十年,钱女官知道自家主子是因成帝对越家人动手而伤心,可她现在也只能用这样寡淡的语言劝慰着太后。
看着渐渐被白色覆盖的琉璃瓦,太后望向宫门方向,仿佛想穿过这鳞次栉比的宫殿,看到在那里久跪不起的越家女眷。
“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在佛寺的时候,太后即使不能睡全一宿,也能睡个几更。可如今回了皇宫,反倒很久没沾床了。看着太后眼下青黑,钱女官说道。
顺着钱女官的力气洗漱就寝,在合眼之前,太后还是将心中这两日盘旋不已的念头说出。
“明日,无论如何,哀家都要去见皇帝一面。功勋女眷,不能这般折辱。否则,这是要寒天下将士的心啊。”
而偌大宫禁之中,难以入眠的却不止太后一人。
在婴孩胳膊粗细烛火的照耀下,养心殿晃如白日。
对着那成堆奏折,成帝沉着脸,拿起最上面的那个。
“不知所谓,胡言乱语……”
一目十行看完奏折回禀之事,他愤恨撂下。转手又挑了几个,却见都是为同一件事,他不由怒骂出声。
“臣恭请圣安,奏为越……”
“臣程宇,祈奏越氏……”
“奏恭请,越氏女眷……”
……
将那堆折子掀到地上,犹不解怒,成帝又将手侧茶盏掷到地上,“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茶水飞溅,渗得明黄布料染上难以洗褪的褐色。
听见其中动静,李公公将手中鼻烟壶塞入袖中,叹了口气,却还是挂上笑容,颠颠地进去。
进去前,李公公腹中本盘算着不少宽慰成帝的话。可见那半靠在龙椅上喘气如牛、目眦欲裂的圣上,他却又尽数咽了回去,只细细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纪贵人先前使人送了参汤,圣上要不要用一盅。”目不斜视地将那些混作一团的奏折叠起来,李公公谄笑着说。
揉搓着眉心,成帝没有作答。
即使今日没有这么多为越家求情的奏折送上来,他也知道越家女眷宫门跪求之事,已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抬起脚,踢了一脚李公公的屁股,成帝开口:“你说,这越家这事,朕真的做错了吗?”
在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李公公转过身给成帝敲着腿。
“圣上是圣明天子,一举一动皆是为天下黎民。那些鼠目寸光的人,是不懂圣上苦心才瞎胡说。若人人都像圣上这般高瞻远瞩,便也没那么多违反律法之人。”
被李公公这马屁拍得浑身舒坦,点了点他,成帝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你这老货,嘴里没一句实话。”
手里捶得更用力,李公公垂下头,没再说话。
又过了很久,久到天上都泛起了鱼肚白,成帝才勉强下定决心。
“等明日,你就将越家那几个女人给带进来。”到底是还不甘心,还没等李公公应下,他又改口。
“算了,还是再过两日,再看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