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敢于鄞都之中,擅闯私宅。”

领先打马的是京兆尹孙峰,而他身后,许多携着重兵的吏卒快步跟着。

不日前,大理寺狱莫名失火。虽有大理寺官员于其中做背书,可再怎么说都是都中发生之事,作为都中地方官的孙峰,这些时日也是忙得脚不挨地。

好不容易今日得空,孙峰歇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便听得外面喧闹不已。甫一出来,便被人抱住双腿,那人大声哭喊:“有人在桐花巷子里私闯民宅。”

而一听“桐花巷子”这四字,忙得头昏脑胀的孙峰差点没忍住膝盖一软。

这事若是发生在别的地方,他派个小官去看看就算了。可这桐花巷子里,那住的可都是高门士族。就比如,先前被冠上谋逆之名的越家,便是居于此处。

越是这些高门,就越是难以打发。若他今日有半分处理不当,怕是明日朝堂之上便要被那些骂人不说脏字的利刀子给戳断脊梁骨。

叹了口气,孙峰匆忙骑马赶来,却没想着马后居然有成群成群的百姓也跟着前来。

途中派人打听才知道,这报官之人也不知是哪根筋儿搭错了,乃是一路大吼前来。现在这桐花巷子,不单京兆尹的人去了,就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们,也跟着来了。

虽路上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一闻到桐花巷子空气中那掩盖不住的血腥之气,孙峰心中便大叫不好。急的他,还没看清眼前场景,便大吼。

而等他看清眼前之景时,却恨不得自戳双目,将方才大吼的自己给打死。

“娘,晕过去。”听见马蹄声近,霍溦握住越夫人染着血色的手,低语道。

双方厮打起来的时候,徐康就知道他此番怕是不能善终。而唯有拿到越家谋逆铁证,他才能为自己今日的行为找一个合适说辞。

所以当越夫人倒下去之时,他心中只有狂喜,甚至都没有分出半分心神来关心外界动静。

而当他刀刃朝着越夫人劈下时,霍溦毫不犹豫地伸手挡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徐大人,你也放肆得太过了。”

那一瞬,霍溦身上迸发出来的气势,让徐康想起曾经跟在妻舅身后只见过一次的当今圣上。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这刀就再也砍不下去了。

因为,下马后紧赶慢赶的孙峰拦住了他的手,夺过了他的刀。也同样,唤醒了他的神智。

“何人报官?”

就算再不想管,也掺和进来了。再说,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百姓在看着。一个处理不好,他的官声便要于今日毁于一旦。孙峰暗想,肃然开口。

而看着孙峰将徐康护在身后,霍溦心中冷笑。

不愧是魏国公的好走狗,果真是一脉相承的蠹虫庸碌。

好在她今日留有一手,让人在门外守着。一见情况不对就去报官,还要从都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之中大喊跑过。若是没人前来,便是一路撒铜板也要将人给引来。

毕竟,成帝到如今都没有下旨定下越家罪名,也没有动越家女眷。

跟他曾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霍溦当然知道,他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想护住自己清君的名头。最好在史书上,能功比唐皇,绩如汉武。

而威胁一个富有四海的人,当然要用他最为珍贵的东西才最有用啊。

将越夫人放入路妈妈怀中,霍溦将身上沾上血渍的孝服拽直。

“是民妇。”直勾勾盯着孙峰身后,霍溦行了一礼,“民妇要状告,大理寺徐康,为官不仁,携吏卒擅闯私宅。并当众之中,意图谋杀朝中超品诰命。”

霍溦口中的每一个罪名都极重,更别提她将这罪名全部加诸徐康身上。

越听心里越凉,孙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徐康,但还是要为他周旋。

毕竟,魏国公是孙峰座师。这二人,一个主持科举有心招揽,一个乍入官场投奔靠山。一二而去,便早早狼狈为奸。

若是徐康此番在他手中出事,就算魏国公以后口中不说,怕心中还是会留下芥蒂。而好不容易爬上京兆尹之位,孙峰还想着再进一步,万万不可折在这里。

心中念头不断浮动,孙峰板着脸往徐康背上一敲,“你怎么回事?查案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大人。”霍溦高声打断孙峰自导自演的戏码。

“敢问大人,我越家罪名可定?”问过徐康的话,她同样再问了一遍孙峰。

知道她问题中的陷阱,徐康想提醒孙峰,伸出的手却被他避之不及地躲开。

“自然未定,可却也是代罪之身。”官场中摸爬滚打过的老油条,自然不会让人抓住话柄。

霍溦也没想着能一句将孙峰问倒,“那圣旨明令的爵位,可被夺去。”

“只要一日爵位未夺,那此处就一日是镇国将军府,我婆母自然也就一日还是超品诰命。”指着生死不知的越夫人,霍溦眼角通红,声音柔弱又振聋。

看着眼前这个每句话几乎都在设陷阱的妇人,孙峰微微一笑,拱手朝天。“自然如此,天子之言,落字成令。”

“那徐康今日,是不是率兵强闯将军府,是不是意图对朝中超品诰命动手。”赶在孙峰开口前,霍溦追问:“大人只要告诉民妇,是或不是,就行。”

这京兆尹的大老爷平日都是高坐衙门的,什么时候能看见他被人如此以言咄相逼,尤其这样对他的还是一个柔弱女子。

人群攒动,每个人都想往前挤,看看这难得的大热闹。

孙峰皱眉看着这个油泼不进的妇人,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回答不是,是违逆圣命;回答是,那今日徐康便要折损在这里。

“夫人,莫要以言相逼。越家如今处境你还不知吗?少一个仇人,不比多一个好吗?”孙峰眯着眼,说是规劝,还不如说威胁更为恰当。

既然让人在鄞都吆喝,霍溦就没想过要如此善了。

越家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相争,还不是落得如今境地。那既然如此,倒不如咄咄逼人些,来得更好。

且这圣心虽重,但比这圣心更重的却是民心。民如水,君为舟。这民心所向之处,怕是帝皇也不能随便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