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提出出国旅行也就是在我八岁那年,我生日刚过不久,她跟我父亲请求这件事的时候我父亲第一次没有回绝,他居然说可以,但前提是我母亲要签署一份文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太多字,我弄不清楚那文件是什么意思,她一边看一边签的时候我问过她那是什么,368%的股份是什么意思。她说那是她现在拥有的全部的东西。”

“我那时……”

他语调微微哽咽,眼眶里猩红的颜色快要滴下血来,捧着她的脸的手,有些发抖。

“我那时,就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给他,我阻止她,说不要,她却以为,拿这些就能换来她的一时自由。她当时说的那些话我听不懂,却在脑子里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记到有天我长大了,能听懂的时候,才明白她是说,父母不答应她放弃楚裴联姻离婚,更绝对不可能会允许她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净身出户,裴家是父母的心血,她一个独生女不能辜负,而她在婚姻里真的不开心,怕有一天疯掉,所以想最后一次出去走走,以后,就专心带着我,再不想其他。她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她没资格去牺牲,所以只有那368%的股权是属于她自己的,那是她的陪嫁。”

说到这里,他觉得一切都大概说清楚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他埋在心里二十几年之久,原来他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

“她就是那天回来的早上出事的。”

“我跟她通过电话,她很兴奋,说下飞机再打给我。我那天不知怎么凌晨就睡不着,被书房里打电话的声音吵醒,我走过去听,就听到了我父亲在电话里犹豫的声音,他断断续续说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一句,说既然做,就做的彻底,留个永久残疾也是甩不掉的后患,不如就装个定时引爆器,警察那边他可以搞定。”

那年,八岁的楚君扬听见那些话,吓得往后退,一只退,退到外面比他身体还高大的巨大花瓶上,“咣”得一下摔得人和花瓶险些一起碎裂。

他迅速爬起来,跑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锁,开始拼命地拨打裴清伊的电话。

电话没通。

飞机还没到,她没开机。

门外有人敲门,佣人缓声柔柔地叫他小少爷,说先生叫他出来。

他浑身都在发抖,依旧一直拨一直拨,一直到不知多久之后,电话终于通了,裴清伊的声音很慵懒,笑着哄着她的宝贝,说她马上就到了。

他叫她赶快下车,马上下车,千万不要坐家里派去接她的那辆车,情绪激动,眼泪滂沱,语无伦次地叫着“妈妈”。

裴清伊以为他在开玩笑。

电话通着通着就爆炸了。

那几乎震破人耳膜的“砰!”得一声巨响,伴随着尖叫声淹没在了他突然被震到耳鸣的耳朵里。

“你明白我那天是什么感觉吗?前一个小时我在跟她通话,后一个小时我就在警察局里见到了她几乎残缺不全的尸体。”

他说完,情绪依旧还是很激动,手掌剧颤到停不下来,眼眸里的血丝末梢绽开,融在眼眸里血红的一片。

怀里的人儿眼睛也红了,清澈的水眸里写满震惊,胸口的心跳狂乱到了她不可承受的频率,她怎么都想不到,裴清伊是这样死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隐忍那么多年了吗?”他捧起她的脸来,颤抖着嗓音哑声说道,“因为因为隐忍的那些年里我在考虑,到底是要他们以命抵命,还是要把他们的全部都剥夺过来,让他们看看当年牺牲我母亲得来的一切,最后他们自己受不受得住。”

那一年,又有一个女人,来楚宅找裴清伊。

那个女人与以往的都不同。

瓢泼的大雨天里,那女人拽着一个小小的男孩,扑倒在楚宅门外的台阶上,要叫楚傲天出来说话。

楚傲天不在,裴清伊接待了她。

让她们穿好衣服,弄干身体,吃点东西以后再好好说话,不要故意弄得那么狼狈的样子。实际上能以这种方式进到楚宅来的人,都跟她一样可怜。

那女人神色很尴尬,拒绝换衣服吃东西,只把那小男孩拎过去,说,这是楚傲天的亲生儿子,要做亲子鉴定随便做,她不怕。

裴清伊喝着茶,仔细地看了看。

还用什么亲子鉴定呢?

那清晰的眉眼,分明的五官,简直是跟楚傲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样的事情裴清伊见得真的很多了,每一个都是真的,每一个都保不住。她苍白着脸,放下了茶水,轻声说:“你赶快走吧。”

她嗓音那么轻柔,不像是赶人,也不像是嫌弃也驱使。

那女人冷冷瞪着她,就是不走,说同样是儿子,凭什么她就进不来楚家的大门!

裴清伊脸色愈发苍白,手都在抖,她轻声说:“我说真的。你快走吧。这里我的人不多,全部都是楚家和裴家的眼线的,以往那些挺着肚子来的人,都有遭遇黑手的可能,不是没有过,你现在敢带着他来,怎么能确保你们能安全出去?为了你的孩子,你快走吧。”

“你看,这个大宅子就像一个笼子,我想出,出不去;你们想进,进不来;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所以哪里跟他爱不爱你有关?他爱你,又能如何?不爱我,又会如何?你拿这些来煎熬我,有什么用?还不够,我煎熬我自己的。”她柔美的眼神和脸颊里,透着旷世的苍凉浅笑。

那女人震惊地思量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准备带着那小小的男孩走了。

却还是晚了。

那也是裴清伊第一次见那么血腥的场景,什么叫豪门门前的弃妇被乱棍打出去,她总算见识了,哪怕她自己声嘶力竭地阻止,没有用,那女人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男孩,拿命护着他,被打得胸骨都折断了弯下腰去,在漫天雨水血水之间抬头看裴清伊的那一眼,却依旧剜心入骨,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个女人就是……

阮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