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将至,我也愈发的懒惰了,平时没课的时候就披个外套坐在电脑前敲打些无意义的字符。而因此她也多了一个习惯,每天回来之后必定会数落我一顿,说我不求上进啊,生活消极啊什么的,我每每以傻笑应付过去。直到某天她下班之后突然问我: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认真找份工作的?

想啊,当然想啊。我有点不明白她话的意思。

她从包里拿出一摞纸,说:这是跟你专业有关的岗位招聘的资料,你好好看看吧。说完一脸失望的进了卧室。

我大略翻了一下,确实都是些跟我学的专业有关的工作。资料很详细,内容也不少,看得出来她是花了很多精力搜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这种行为,我只觉得感激,没有任何的感动。

我敲了敲卧室的门,她在里面说:门没关,进来吧。

看着她落寞的神情,我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我说:我知道你弄这个东西很不容易,但是我用不上的。

她没有说话。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然后说:其实,我下个星期就要去成都了,半个月前我跟那边的公司签了合同,下个星期就要过去正式工作了。

她惊奇的看着我: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低下头,语气出乎意料的低沉:因为,我在那边找到工作,就意味着我要搬出这里了。

不知为何,房间里的氛围忽然变得很压抑,她把视线移到蓝色的墙纸上,之前是为了庆祝才贴上去的墙纸,此刻却把这个房间衬托的格外冷清。

我对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呢?沉默的站在房间里的时候,我望着她的脸庞,不自禁想到了这个问题。说起我们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判断呢?我想到了她之前问我的那句话,我们到底算是什么?我绞尽了脑汁,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来。

她突然笑了笑,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的语气说:何必搞得那么伤感,又不是见不着了,成都也不算太远啊,想见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的。

我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也笑着说:是啊,虽然这样有点麻烦,不过想见确实随时都能见到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在当时,她其实比我更了解我们的关系。坦白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感情或者类似的东西,所以一旦分开,就会迅速将对方遗忘,而且会遗忘的很彻底,不留一丝痕迹。也是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能明白自己为何不愿意对她说爱你,因为在那样的年纪,爱是很单纯的,正是因为过于单纯了,所以算不上是爱情,一定要赋予某种涵义的话,也许那只能说是一种感觉,能感觉到需要对方,就是那个年纪的爱情最大的意义了。

而当我明白这些事的时候,我才惊觉,在那样的年纪,我们所做出的草率的决定对她的伤害有多么大。正是在那个时候,她最为孤独和寂寞的时候,我轻易的从她身边走开,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改变和痛苦。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但是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她坚强,而是因为她发觉了自己的无助,只能选择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我口口声声说着为她好,但实际上却是一直在伤害她。我带给她的痛苦的根源,就是我的年轻和幼稚。为此,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我总是觉得于心有愧,甚至每每想起她,都会不自觉的心痛难忍。只是,从前犯下的错,早就无法弥补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收拾我的东西,我坐起身,半开玩笑的说:你不至于吧,大清早就要赶我出去啊,我还有一个星期要呆呢。

她看我醒了,就放下手里的活,问我:醒了啊?昨天晚上冷不冷?今天好像降温了,你要换个厚点的被子啊。

我面对她毫无来由的温柔有点无法接受:冷不觉得,倒是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她微微一笑:因为你要去外地了啊,这几天对你好点,让你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只记得我的好。

我不禁哈哈大笑:你还真够坦率的。

她说:我说实话罢了,对了,给你买了早点,快起来趁热吃了,总是喜欢赖床,也不知道你去那边了怎么办,又没人叫你,闹钟又闹不醒,搞不好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我颇为无奈的说:没办法啊,读了几年大学,唯一养成的习惯就是睡到自然醒。

她笑了笑,继续收拾去了。

我吃完了早点,想帮她的忙,结果却被她一口回绝了:我自己应付得来,你做你自己的事去吧。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7点半了,于是我说: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她头也没回的说了句: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啊?为什么?我惊讶的问道。

她回过头,不解的看着我:为什么?为了陪你呀,这还用问吗?

我心里触动了一下,于是悄悄的走过去,正想来个浪漫的拥抱,结果她一把推开我说:别闹别闹,忙着呢。

这让我有点沮丧,这时她突然喊了我一声,说:好像衣服还不够,我们再出去买吧?

我说:不会啊,我有四套冬天的衣服,还有几套秋装,换着穿的话,怎么算也够了啊。

她使劲拍了拍箱子:我说不够就是不够,到底是你懂还是我懂?

我的衣服,应该是我比较懂吧。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她随手拿起一件外套:走吧,现在就出去,帮你去买衣服。

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一遍今天买的东西,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买了这些的话,应该可以穿到明年了吧。说完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认真检查有没有什么质量问题。我叹了口气:何止穿到明年,估计这两年都不用买衣服了。

她完全没有听我说什么,而是自顾自的拿着刚买的一件外套说:这件衣服好像薄了点,不知道过些日子穿这个会不会冷。我想说“没事,我自己会加衣服的”。她又拿出一件毛衣说:这件小了点吧,刚才试的时候没有看仔细,喂,你,把这件衣服再穿一遍看看。我无奈的举起双手:好吧,我投降了,今天随便你怎么整吧。

等到一切都令她满意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一边收拾凌乱的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一边对她说: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洗了去休息吧,再有什么都等到明天再说吧。她揉了揉眼睛说:是啊,你一说还真是有点困了。我伸了个懒腰:今天累的很,快去洗澡吧,我还等着洗呢。她说:那你今天还睡沙发?我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然还能睡哪?她凑到我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你今晚就睡房间里吧。我问道:那你呢?她敲了一下我的头:你笨啊,我怎么可能去睡沙发呢?

一直到她洗澡洗完,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是我和她睡同一张床。

等到我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卧室的灯已经关了,我估计她已经睡着了,于是穿着睡衣,走到沙发旁躺下。刚裹上被子准备睡觉,就听到她在卧室里面叫我:快给我滚进来!

我赶紧抱着被子跑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她侧躺在**,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随手朝背后指了指,说:躺在这。

我面无表情的在她身旁躺了下去,被子紧紧的裹在我身上,让我的呼吸有点困难。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一动也不敢动。

秋季的夜晚云很少,原本皎洁的月光经过窗帘的过滤后显得格外朦胧。偶尔听到小区里晚归的人开着车经过,车头灯扫过的时候把窗户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仿佛有人牵引着似的,我的思绪也跟着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但马达的声音打破了恒久的宁静之后,一切又显得格外的静谧。我听到她的呼吸,平缓而微弱,一如她在医院里的时候,让我忍不住就感伤起来。

半夜的时候她轻轻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露出恐惧的表情,身体也在轻微的颤抖。我不由得紧紧搂住她,忍不住想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以至于到现在都留下这么大的影响?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阖眼,一直搂着她直到天亮。她醒来的时候我假装还在睡,看到我还没醒,她晃了晃脑袋就继续趴在我胸前睡觉了,我心里无奈的笑了笑,只好就任由她这么躺着。

剩下的日子我们在这个城市里到处漫游,到路边摊买小吃,或者找个咖啡店坐着聊会天。在街上的时候我们像情侣一样挽着手,吃饭的时候互相喂东西,我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打电动、抱着大堆的零食去逛街,总之那段时间我们上演着很不切实际的幸福情景。谁都没有去为此探究什么。我们的关系似乎一直在踯躅不前,又似乎有所进展,她刻意的掩饰着自己的不舍,作为让我留恋的证明。每次谈及离开,我们都会很有默契的转移话题。我数次想开导她,她却避而不谈自己的感受,反而告诉我在外面要多忍耐。

七天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在我出发的前一天,她把我的行李一遍又一遍翻出来检查,生怕忘了什么东西。我对此颇有微词,毕竟我这么大的人了,生存能力不至于差到什么地步,就算有什么东西忘了也不至于就客死异乡了吧。再说,我好歹也去过不少地方,环境适应力也锻炼的不错了。但是她还是拿我当儿子一样唠叨,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啊什么的。我马上反驳道:你没来之前我不是一样过的挺好的嘛。她露出轻蔑的表情说:你那样哪叫过日子啊,根本就是在苟延残喘。

我没有跟她继续无意义的争辩,反正就最后一天了,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算了。

在外面吃过晚饭之后,她说:我现在不太想回去,陪我去唱会歌吧。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其实不管我同不同意都没关系,反正她也不准备参考我的意见。

那天我们一直唱到深夜才回,当然,事实上一直都是她在唱,我在听。她一首接一首的唱,由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很认真的听着,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她。但是她唱得很投入,仿佛体会到了什么;而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回到公寓之后,她强装出一副笑脸:你明天就要走了。

我恩了一声,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

她看了看帮我收拾好的东西,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帮你准备的。

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异样的酸楚,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留下来,永远和她在一起。工作什么的,大可以在这个地方再找一份。但是,出于我说不清楚的原因,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说话的时候连语气都冷淡下来:谢谢你帮我整理。

她露出悲伤的笑容:有什么好谢的,我们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

我的态度一下子就软了:其实,和你一起住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也觉得很满足。

她马上说道:那就不要走啊,留下来再找份别的工作嘛。

我沉默了。她又辩解似的说:我跟你开玩笑的啊,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我在一起有那么令人困扰吗?

又是一阵沉默。

她拍了拍手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表情,但是我可以猜出来,她已经失望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为了不吵醒她,我轻手轻脚的洗漱、整理。出门之前,我给她留了张字条。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写才合适,但是我还是告诉她,不想要她去送我,怕她伤心,也怕我舍不得。

火车发动的时候我接到了她的电话,一开始她没有说话,但是我听的出来,她在轻轻的啜泣。我说:车已经开了,我到那边去了会给你打电话的。她似乎答应了一声,但是我没有听清,然后我们同时挂断了电话。我知道,那时她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