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朋友带着她的儿子来我家,她的儿子三岁多,和小练正好玩到一块。我们好几年没见面了,有很多话想说,又差不多同时当了妈,讲起孩子自是投机。我找出家里的一堆玩具让两个小孩玩,我们就坐在旁边喝茶聊天。

可是,聊天的过程并不顺畅,她的儿子和小练不时会出现一些摩擦,她总忍不住要去管理、参与和干涉。即使两个小孩没有摩擦,玩得很愉快的时候,这位妈妈也无法集中精力和我交谈,她对我说出的很多话都只是应付,一直在分神观照旁边的孩子。

比如,我正说着话呢,她突然哈哈大笑对着儿子竖起大拇指:儿子你好厉害!原来,她听到了她儿子和我女儿的对话。小练说:我长大了会长到楼顶那么高。她儿子接过去:我长大了会长到天上那么高。听到男孩子得到了表扬,我女儿赶紧说:我长大了要长到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高。她笑得更大声了:你也好厉害!

我跟她说,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好好聊天不好嘛,小孩子自己玩,出了问题他们自己解决不好嘛。她哈哈笑着说是,可是一会儿两个孩子闹别扭了,她又走过去当起了裁判。待在我家的三四个小时里,我至少听到这位朋友问儿子五到六次:你错了没有?而每一次,就像是条件反射,儿子张口就来:我错了。

比如,她的儿子抢走了我女儿的玩具,女儿哭了,她立马走过去:宝宝,不能抢妹妹的礼物,你错了没有?儿子回答:我错了。再比如,儿子不好好吃饭,把勺子扔到地上玩,她捡起来,问儿子:错了没有?儿子回答:我错了。

这一遍一遍的“我错了”,是不假思索的应付,不是表达,更不是交流。我觉得一个小小男子汉,动不动就跟人说我错了,挺伤自尊的。我说:我家小姑娘都很少说我错了,除非她真的觉得她错了。她说:我儿子就是很听话。

又一会儿,儿子摔倒了,她两秒钟之内就冲了过去抱住儿子:儿子,不哭不哭。她儿子还没有哭呢,她这么一说,果然哭了。她又不停地跟儿子讲道理,讲些小男孩要勇敢要坚强之类的话,这让儿子哭得很不连贯。

饭后不久,儿子说:妈妈我要上厕所。她立马做出惊喜的表情:儿子你好棒,天天都能主动要求自己上厕所!女儿听了她的表扬,凑到我身边:妈妈,我也要上厕所……她说这叫“赏识教育”,从小鼓励孩子,孩子长大会更自信。我不赞成,取笑她:你儿子拉个屎你都要表扬。她却说我太落后。

这位朋友以前上班的,生了孩子之后回家做起了全职妈妈,她没什么爱好,带孩子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她还给我介绍了好几本育儿书,国内国外的都有。

离开我家的时候我问她:带孩子辛苦吗?她一脸凛然的样子说:辛苦啊,但有什么办法,孩子长大点就好了吧。她小时候自己和父母离得远,在外婆家长大,她说,自己童年缺失的,没有拥有的,都要让孩子得到。

“当一个过得去的妈妈就可以了吧。”我劝她。她笑说:“你呀你,一点儿不要求进步。”到了门口,她抱起儿子回过身说:“儿子,跟阿姨说再见。”儿子乖乖地说了声再见,她满意地亲了儿子一口,转身走了。她自己倒没说再见。

他们走远了,她儿子乖巧的样子却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不知怎么就有些心疼,心疼他碰到这样一位热衷于“教育”的妈妈。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妈妈,不太懂如何教育孩子,我选择放过自己,放过孩子,也始终相信成长是一个美妙同时又充满自我修正和完善的过程。很多东西,依靠“教育”是不可能获得的,就像如果孩子摔倒了,你不给他体验疼痛、战胜疼痛的机会,他最终如何明白什么是坚强?

我想,好的教育应该至少有一个标准吧,那就是参与者(施教和受教双方)没有感觉到教育的存在,但它却实实在在地起到了作用。换句话说,我还不太清楚好的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知道坏的教育是什么样子。

在我不确定哪种教育方式更好的时候,我宁可选择什么也不做,我就做一个过得去的妈妈就好。用一个妈妈的天性来面对我的孩子,就像我那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妈妈面对我一样。我的妈妈,她可没看过什么育儿书,但如今看来,她很多时候无意识地与我的相处,影响了我成为今天的我。她首先是一个好女人,然后才是我的好妈妈。嗯,我的意思是,我对今天我的样子还比较满意。

做了母亲,我的感悟就是要不断地自我修炼、自我提升。如果我没有做到,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让孩子做到。如果我做到了,我不需要让孩子去做到,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该怎么去做到。

我能给孩子的只有两样东西:爱与平常。寻常日子里,作为父母是怎样过日子的,每天吃什么,家里是怎么装修的,怎么面对友情关系等。其他东西需要孩子自己去找。

我也不想填满孩子的生活,我想给他们很多空白。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也想要我自己的空白。

我特别希望焦虑的妈妈们都能回到常识,回到平常,不被时代裹挟,做一个放松又坚定的妈妈。

做自己很重要,对于跟孩子相处,对于培养孩子也是非常重要的。当我们想做很多事情又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可能是什么都不要做。当然不做什么可能比做点什么要难得多,这个需要每一个妈妈更多的定力、更多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