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高乐园回酒店的路上,我用最后一口气排队给小练买了个冰激凌。丹麦的蓝天白云下,她一头黑发甩来甩去,一边舔冰激凌一边说:妈妈,这个冰激凌好冰哦,但我心里很暖和。

她知道我很累了,我知道她这些话包含着一点内疚。

早上九点出门,一进入乐园姐妹俩就疯了,像两只活泥鳅到处窜。两人喜欢玩的项目不一样,一个人在玩一个项目的时候另一个不愿意等,人山人海怕走丢,我只好在不同项目间跑来跑去。妹妹还要求所有项目必须陪她一起玩,偏偏我胆小如鼠,冲个浪进个鬼屋都害怕得瑟瑟发抖,又累又困还要被惊吓。有几回找不到她们了差点去问有没有广播寻人。幸好乐园没有夜间场,不然真会累哭。

这次带两个孩子的长途旅行,最大感慨是回家要好好锻炼身体。精力不够不仅累,还难看。

旅行第一天化了全套的妆,第二天随便涂抹下口红就出门了,第三天全素颜戴上黑框眼镜遮丑,第四天没洗头只好全程戴帽子……到现在,已经随意得很好意思,很坦然,不管不顾了。同时,“做一位温柔妈妈”的理想也被现实打败,在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的路上,面对磨磨叽叽的孩子,耐心被消磨殆尽,为母则悍。

乐高乐园里,在各种项目间穿梭的时候,我手上大包小包挂着矿泉水、外套、雨衣、装垃圾的塑料袋、孩子们吃剩的热狗……不仅没力气举起相机,还见着摄影师就躲。

我发现了,只要有两个孩子在(更别说三个了),全身就散发着中年女人气。穿来穿去遇到丸家访学团的同道妈妈们,心想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都见过蓬头垢面的彼此。

中午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个两岁左右的丹麦小孩在哭,耍横,在地上打滚,他妈妈一脸平静,低头吃东西,大约十分钟后小孩自己停止哭闹爬起来到妈妈怀里了。我说:大多数中国妈妈孩子一哭就会去哄的。姐姐说:有啥好哄的嘛。我问:那你长大了会是丹麦妈妈这样吗?姐姐回答:首先,我不会生这种爱哭的小孩,太烦人了。

我说:你忘了你小时候也曾经这样哭过,而且你现在也常在我面前不讲理,今天我就懒得说了。就说那天离开科学实验馆的时候,大部队都上车了你还不想出门,我拉你起身,你还吼我。

她说了句对不起,又发了会儿呆,问:那妈妈你说说我为什么在你面前态度就会不好,我对别人就不会这样。

我说:因为别人不会管你迟不迟到,也因为你知道我爱你,即使你吼了我,我还是会爱你,你这叫恃爱行凶。

我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先听听她的想法呢。我还是太累了,一个太累的妈妈会失去倾听的耐心,会把好情绪忘掉。

果然,她用不友好但也不失风度的方式回应我,她说:吼你是不太好,但你不是都写了本书叫“真怕你是个乖孩子”吗?

妹妹在一边补了一句:真怕你是个奄奄一息的乖孩子。妹妹最近对成语很有兴趣。

其实姐姐已经很懂事了,只是玩起来会忘乎所以。四年前我俩来丹麦的时候,她在飞机上感冒,下飞机病情加重成中耳炎,我总把她背在背上,这次再来丹麦也是想弥补上次没有尽情玩耍的遗憾。这趟旅行她都九岁多了,鞋码成人三十六,个子长到齐我的耳,英语已经可以应付自如。她也做好了为妈妈分忧的准备,虽然每天都和妹妹发生冲突,但好几次妹妹不想走路,她主动蹲下身让妹妹趴在自己身上。

一天早晨我躺**,妹妹走进房间来拉开窗帘说:妈妈,天都醒了,你怎么还不醒。

我翻身假装继续睡(其实很早就醒了),眯眼看见姐姐把妹妹堵在卧室门口,小声又严厉地说:别打扰妈妈,她昨晚睡得很晚。你,快去跟小溪和好。

原来小溪一早来我们房间玩,和妹妹发生冲突,妹妹是要来找我处理问题。

妹妹听了姐姐的话不打扰妈妈,但并不准备和小溪和好,欲夺门而出,被姐姐拦住,沉默僵持了一会儿,妹妹再一次试图冲破封锁,失败,继续僵持。几分钟后,妹妹打破沉默说:好吧。姐姐说:好,去跟小溪握个手。(对着客厅)小溪,我妹妹要跟你和好,握个手吧。

小溪在客厅说:好的。姐妹俩这就拉着手去客厅了。

行程尾声,和姐妹俩在酒店晚餐,跟她们碰杯,我说:来来来,庆祝一下旅途圆满。她们却表示很遗憾,她们还想继续。对于孩子来说,妈妈在哪儿家就可以在哪儿。但成年人,物理空间的“家”更重要,习惯了的枕头高度更重要。

想每天坐在电脑前半天,中途倒杯开水慢慢喝,想逛菜市场,想吃工作室食堂餐,想上厕所的时候多坐一会儿,想睡前看本书,想傍晚带披萨出门散步一小时。

想回到秩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