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很凉,冷浸骨髓的那种冷。

一辆低调黑色私家车快速的驶过柏油路,最终在一排排郁郁葱葱梧桐树下画着白线的临时停车位停下了车。

车窗摇下,骨节分明的一只手夹着一支烟蒂递出来,烟丝一端飘散的青白色烟雾笔直的向上,被风一吹,就刮散了。

薛淼下了车,插着衣兜向路边一家仍旧亮着灯的诊所之中。

病房中传出来一个声音:“维拉,新拿一瓶酒精过来。”

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从看诊台下面钻了出来,“好的,马上来!”

薛淼跟着这个小姑娘身后,走进了后面的病房之中,里面有一个大约三四岁的男孩子,趴在一个大人腿上,哭的气都喘不过来了,大人一直在安慰他:“乖,不疼的啊。”

梁锦墨戴上医用手套,镊子夹着医用棉,蘸了酒精在小孩子的屁股上擦了擦,然后快准的将针筒扎进了细嫩的皮肉之中,这孩子嚎了一声,哇哇大哭。

“咚咚咚。”

梁锦墨抬头,就看见在门边倚着的薛淼。

他将针筒向纸篓中一扔,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辛维拉,便跟着薛淼走了出来。

“这么晚来我的诊所来看病?”

梁锦墨走到水池边,用杀菌香皂洗了两遍手,半是调侃的问道。

薛淼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味,靠在门框上,从口袋里拿出两个透明的塑料密封袋,没有多余的废话,单刀直入,“帮我做个DNA亲子鉴定。”

梁锦墨已经看见了薛淼手中的密封袋,“行,不过我这个诊所没条件,需要过两天我去医院里的时候……”

他看着这两个透明的密封袋,一个里面是长头发,明显是女人的,“你要是要的急,我可以叫鉴定科的同事……”

“不急,”薛淼将袋子递给梁锦墨,双手插兜,“你必须要亲自做,鉴定报告不要给任何人看,到时候鉴定报告出来了,直接打电话给我。还有,帮我保密。”

梁锦墨听着薛淼这么郑重其事的话,挑了挑眉,“这是谁的亲子鉴定?”

薛淼没有回答梁锦墨的话,转身向外走,“记住你亲自做,中间不要出任何差错。”

他出不起差错。

宁可等。

这也是他专门分了两个袋子,要验两次DNA的原因。

父亲那边……

难保会有人盯着。

………………

辛曼第二天去上班,周多多拉着她的胳膊,瞪大了眼睛。

“你这不是去了一趟欧洲,是去了一趟非洲吧。”

周多多说着,就拿自己化妆包里的镜子给辛曼照,“你别说你是特别晒成这样的,为了有欧美流行的健康小麦色。”

哪儿有那么夸张,就是晒黑了一点。

辛曼往椅子上一坐,“有时候出去就忘了涂防晒霜了,过来,给你带的礼物。”

周多多立即就奔了过去,是一套女士香水套装,她眼睛直冒光,开了一瓶香水就往身上喷了两下,“啊,曼曼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我太喜欢这份礼物了,所以我决定今天中午你请我吃饭。”

“那是当然……”

有点不对。

辛曼看着笑的一脸奸诈的周多多,就知道自己又中了这小蹄子的语言陷阱了。

………………

辛曼在欧洲的这几篇游记,在杂志上开了一个专栏,自从第一篇和杨拂晓在挪威的游记第一篇登出来,电子刊中评出的最喜欢的文章中就有她的游记,她倒是有点难以置信了。

“这算是我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写游记啊,”辛曼翻看了一下投票结果,吁叹了一口气,“就这么获奖了,我会骄傲的。”

周多多掐了一下她的手臂,“滚吧,得了便宜还卖乖。”

中午,辛曼提前走了二十分钟,特别给薛淼去了个电话,“我这会儿出去觅食,打包带回来跟你一起吃。”

办公室的薛淼挑了挑眉,他特别飞去意大利见了辛曼那么一面之后,感觉这丫头越来越粘着他了。

辛曼知道薛淼的口味,便打车去往他喜欢的一家私房菜馆,选择了几个菜,让直接装起来打包,便坐在收银台旁边的桌边,连了WiFi刷网页,特别留意了一下未成年人猥亵案的最新进展,她这段时间一直和许朔私下里联系,也实在是感谢许朔帮了这么多的忙,原本这事儿并不用他亲历而为的。

刚刚想着许朔,那边门口就瞧见了许朔。

便衣,没穿*,白色的T恤外套一件深咖色的皮夹克。

许朔对于皮夹克似乎是情有独钟。

辛曼起身刚想要走过去,就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儿,便停下了脚步,及时的转身躲向遮蔽的观赏性盆景后面。

那两人走到一张桌前,许朔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点了菜,时而还抬头问一问对面女孩儿的忌口。

那个女孩的背影有些熟,不知道是在哪儿见过。

等到那女孩儿抬头转向服务生,辛曼这才看清楚了她的侧脸,顿时半张了嘴,这不是莫兰么?

许朔怎么跟莫兰同桌吃饭?有点奇怪啊,莫兰不是心心念念要跟着薛淼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但是,“移情别恋”上薛淼的好哥们许朔,是不是另有企图?

辛曼正在觉得疑惑,听见身后两个人用很熟悉的声音的对话。

“没想到许队真的是在和人交往……”

“你输了,记得赌注。”

辛曼诧异回头,就看见苏景欢一脸的生无可恋,“师父,能不能换个赌注啊?”

郁思臣插着衣兜,冷冷的扫了苏景欢一眼,“不能。”

辛曼:“……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景欢机械地转过头来,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曼曼,你怎么在这儿,你竟然也在这里偷听?”

辛曼:“……”

好像苏景欢真的是刚刚注意到辛曼一样,算了,女警察的脑回路一般都不是正常人能比拟的。

正好郁思臣开了车来,辛曼便拎着餐厅打包好的东西,让郁思臣顺路把她捎回薛氏公司。

在车上,辛曼就问起来许朔的事儿,苏景欢说:“许队之前都跟我们一块儿吃饭的,后来那个小妖精来找了许队一次,是哭着来找的,好像是车被人砸了,还被人威胁。”

辛曼有点狐疑,“她……是想要许朔保护她?那找保镖不是更好么,难道你们警队还能接私活?”

前面开车的郁思臣说:“不能。”

“就是人情债吧,不用钱,”苏景欢说,“不过现在跟那个小妖精走到一块儿倒是没想到……”

说着,苏景欢忽然转过头去,不放过任何机会见缝插针地对郁思臣说:“师父,能不能换个赌注啊,我真的是承受不来啊。”

郁思臣依旧是两个字:“不能。”

刚才辛曼听着这师徒两人的对话,就很好奇,现在听了更加好奇了,便拉过苏景欢,小声问:“你跟郁警司打的什么赌注?”

苏景欢哭丧着脸,恶狠狠地盯着前面开车的男人的后脑勺,“我们打赌,我赌许队没跟这个莫兰交往过密,郁冰山赌的相反,如果我赢了,我可以任意一个要求,如果我输了,他就要用男人身上最厉害的东西还惩罚我……”

“噗……”

辛曼嘴里刚喝了一口矿泉水,听见这句话全都喷了出来,惊诧地看着苏景欢,咳嗽不止。

“咳咳咳……”

苏景欢连忙抽出一张纸巾来递给她,“真怂,你怎么喝个水还能喝呛了。”

辛曼摆了摆手,咳嗽的脸都红了,她觉得以后在吃东西或者喝水的时候,一定不能听苏景欢说话,要不然太危险了。

不过……

辛曼从后视镜看了郁思臣一样,为什么她有一种错觉,郁思臣其实是喜欢苏景欢的,虽然很冷对景欢很严厉有时候还会打骂……

忽然,郁思臣的电话响了。

他没有带蓝牙,便叫了苏景欢,“过来帮我接个电话。”

苏景欢腾地一下从后座探过身去,“你手机在哪儿?”

“裤兜里。”

苏景欢便俯下身来,脑袋卡在驾驶位和副驾之间,摸着他的腰向下,顺着裤缝边缘,手伸进去,先是摸到了一个火柴盒,然后摸到了一个手机。

这样柔弱无骨的小手在隔着薄薄的一层裤子口袋,抚在他灼烫健壮的大腿根部,郁思臣都感觉到浑身的肌肉紧绷了,原本幽暗的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一会儿回到警局给我绕着操场跑十圈。”

“哈?”

苏景欢拿出手机来,刚想要接通电话,就被郁思臣这句话给劈到了,“为什么?”

郁思臣:“因为我不爽。”

苏景欢:“……”

辛曼总算是见识到了这对师徒之间相处的奇葩方式,忍着笑,偏头看了看窗外,“到前面左转,再过一条街就是薛氏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苏景欢略微急促的声音,“师父,A大发生了一起自杀事件,有人报警,局长打电话让你马上去一趟。”

郁思臣一听,眉心簇起,不动声色的将油门一踩到底。

辛曼听见A大,心里也是惊了一下,裴颖就是在A大上学的,她便也没有让郁思臣在街边停车,跟着他们一同到了A大。

………………

发生事件的是女生宿舍区,在浴室里,一个女同学割腕自杀了,在警车到来之前,救护车已经赶到,紧急送到了医院,现在还在抢救中。

辛曼跟着苏景欢和郁思臣进入女生宿舍三号楼,却被宿管给拦住了,指了指一边的牌子,“女生宿舍,男士止步。”

郁思臣从衣服内口袋里拿出证件亮了亮,“警察。”

他的速度快到对方都没有看清楚,就把证件收起来,重新放在了口袋里,插着衣兜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宿管也就没有再干涉,毕竟发生了自杀的这种事情,报警了警察例行调查。

苏景欢拉着辛曼在后面大笑,“哈哈。”

“怎么?”

苏景欢凑过来在辛曼的耳边说:“郁变态拿的是我前些天送给他的‘光棍证’,哈哈,回头我送你一个‘好人证’,还有‘结婚证’。”

辛曼:“……”

苏景欢笑的有点脱线,学着郁思臣的样子,拿出证件,飞快的闪了一眼就揣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警察……哈哈,装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走在前面的郁思臣实在是忍无可忍,停下脚步,阴沉着脸,“给我闭嘴!再说一个字,回去加到二十圈。”

苏景欢立即闭紧了嘴巴。

五楼。

在一间宿舍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学生,也有穿着*的警察。

别的看热闹的学生被禁止进入寝室内,这件寝室内只有两个男警有一个女警,还有两个室友。

辛曼跟着人进去看了一眼,在洗手间的位置停留片刻,地面上有大片的血迹,还没有干涸,看样子割腕的时间应该并没有很久,送到医院,希望能够抢救过来。

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应该可以用豆腐块将这个新闻发一下,待会儿去医院关注一下后续。

近年来这种青少年,大学生自杀事件并不算少,如果能够得到主编审批的话,也可以用一个专题来报道一下。

一旁一个男警员向前走了一步,劈手就把辛曼手里的手机给夺了过来,“这里不允许拍照。”

辛曼吓了一跳,“我是记者,跟郁警司来的。”

另外一边的郁思臣点了点头,男警员才把手机重新还给了辛曼。

郁思臣将手中的记录册丢给身后的苏景欢,“做记录。”

苏景欢没吭声。

“听到没?”

苏景欢还是没吭声。

郁思臣转过来看向苏景欢,直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俊脸忽然逼近,“怎么,想造反?”

苏景欢摇头,向旁边偏了偏头,躲开郁思臣拂过的*气息,“是你不让我说话的。”

郁思臣:“……”

几个警察在询问几个室友有关于自杀者的情况,“她本来敏感,以前一直被一个富二代包养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过年前后吧,那个富二代把她给踹了,然后她就整天郁郁寡欢了。”

“她看起来不像是被包养,倒像是在谈恋爱,要么就是对金主动了真情了。”

“陈伊人人挺好的,品学兼优,不过很坚强,我倒是不相信她会自杀……”

听见一个名字,辛曼嚯的回头,“你刚才说,自杀的人叫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女生被这么一吼,吓了一跳,本来被警察询问就有点紧张,嘴唇哆嗦了两下都没有说出话来。

一旁的郁思臣走过来,语气平淡地说:“陈伊人,二十三岁……”

陈伊人?

不是张廷泽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么?

恰在此时,寝室门从外面嚯的推开,“陈学姐怎么了?怎么会自杀?”

“裴颖?”

“姐?”

辛曼对上裴颖一张分外焦躁的面庞,两人同时开口叫了一声。

………………

半个小时后,辛曼和裴颖坐在郁思臣的车上,车子在柏油路上行驶着,导航上设定的终点正是陈伊人被送往的医院。

裴颖说:“陈伊人是我学姐,对我特好,她学表演,我学播音,在传媒学院,就今年的新年晚会,选主持人,还是陈学姐在团委老师面前力保我,才让我有了一次锻炼的机会,她平时很照顾新人的,比学生会里一些倚老卖老的人都要好。”

辛曼还没开口,前面的郁思臣已经裴颖的话给打断了,“说重点。”

裴颖语气顿了顿,看了一眼郁思臣的后脑勺,嘴里的话磕绊了一下。

苏景欢忙摆手,“你不用多想,他一向就是这样,这种口气还算是好的。”

辛曼倒是没觉得裴颖说的是废话,或者说是对她有用,看来这个陈伊人性子算是比较温和的。

裴颖接着说:“不过自从这个学期开学了之后,学姐就一直被人为难,先是有人在讲座的时候,特别在教授用的大屏幕上公开放她出校门上豪车的照片,再然后就是挑衅,在布告栏上胡乱贴她高中就堕胎什么的,之前有一个洗发水的广告是找上学姐的,黄了,后来又有一个小成本的网剧看中了学姐,学姐的气质很适合里面的角色,但是谈好了都已经签合同了,又因为曝光她的床照的事儿给吹了,对方也没有赔违约金……”

苏景欢插嘴道:“去告那个公司啊。”

“学姐心有余力不足,她生活一直都很贫苦,奖学金再加上助学金,还有平时兼职赚的钱,一些都打给她的父母贴补家用了,请律师的钱都掏不起,我说要拿钱帮她,她也不要。”

一时间,车上都安静了下来。

辛曼觉得这事儿应该是自杀,可是张廷泽恋爱了三四年的女朋友,竟然这么清苦,倒是让她有些意想不到。

“传言她之前包养她的那个金主,你见过没?”

“姐!你怎么也这么说啊,”裴颖明显是不满,“那是他男朋友,难道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必须是被包养么?”

辛曼附和的点头,“嗯,那她男朋友你见过没?”

“见过,还请过我们吃饭呢,长得很帅,”裴颖瞟了辛曼一眼,“就是前段时间跟你闹订婚绯闻的那个张廷泽。”

一旁的苏景欢一下子跳了起来,猝不及防下撞到了车顶,捂着脑袋眼泪汪汪的,“好乱啊。”

其实她是想说好疼啊。

到了医院,苏景欢打电话问了同事,直接上了电梯,按了十三楼。

“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

电梯里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大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身上的服装考究,头发也是一丝不苟,辛曼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他,可是他的目光却一直钉在辛曼的身上,她不得已转过头去,对着这位中年男士笑了笑,重新偏转了头。

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先停了下来,一众人走出,就只剩下了在电梯里的中年男士。

正是薛淼的父亲,薛志成。

他跟着从电梯内走下来,目光追随着走过去的那个女孩儿的身影。

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穿着简单的宝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珍珠白的长开衫,气质很好,一双眼睛像是含着星辰。

那是他的女儿么?

薛志成其实一直都很期待能有一个女儿,当年季舒在怀着薛淼的时候,也是早产,不满八个月就被推进了产房,当时他还在国外出差,十个小时的飞机航程回来之后,就看到放在保温箱的一个男孩子。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阵一阵的缩紧。

如果辛曼真的是自己的女儿,那……儿子应该如何自处。

薛志成重新乘电梯,上了楼,等到经过一个楼层的时候,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娉婷的身影。

“莫婷。”

莫婷没有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薛志成,“伯父,您好。”

对于莫婷住院的事情,薛父也是知道了,毕竟是在薛氏企业下的一个大工程项目里出现的差错,而且当时还是莫婷扑过去挡开的自己的儿子。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莫婷微笑着答道:“已经好了,我这就是去办出院呢。”

“你住院这些日子,也没有过来看看你……”

“哪儿有长辈来看晚辈的,您不用这么客气,”莫婷笑了笑,“有淼子经常来我就满足了。”

薛志成听见莫婷的这句话,眼皮忽然一跳,看向身边的这个原来的大儿媳,希望是他多想了。

先是薛志成所在的楼层到了,莫婷特别按了电梯,将薛志成送下去,才又转身进了电梯。

她看着电梯镜面上自己的倒影,唇角向上勾着笑了笑。

刚才薛父来到的楼层,正是做亲子鉴定的鉴定科的楼层,看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薛父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薛淼已经把辛曼的头发给了薛父了。

莫婷回到自己的病房,拿出手机来打了一个电话,“我先不出院了,再等两天……对……还有,你认不认识鉴定科的人?我想要问点事。”

这是莫婷的一个闺蜜,在医院工作的护士。

“当然有了,你想要干嘛呢?”

“帮我查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我待会儿用短信给你发过去名字,看看结果出来了没有,什么时候出来,尽快给我答复。”

莫婷挂断了闺蜜的电话,用手机短信编辑了薛志成的名字,发送过去,提示发送成功之后,才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睛躺下。

当年薛淼的父亲和辛曼的母亲一夜情之后怀孕,生下的就是辛曼,已经是无可厚非了,莫婷拿到的有确切的证据,当初辛曼证实不是辛家的孩子,就已经可以确认了。

但是,她想要先看到那份鉴定报告的内容。

………………

楼下,辛曼一行人来到手术室外,等了二十分钟,手术中的灯才灭掉。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他的目光先是在辛曼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说:“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辛曼有些愕然。

她原本还在想,这一次要还张廷泽一个人情,把这段姻缘给圆了,结果现在却……

一旁的裴颖忽然失控,“不!”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医生,就要向手术室里面奔去,被护士拦住了。

“里面是无菌环境,你不能进。”

护士有些无奈的瞥了前面的医生一眼,“梁医生,你这么欺骗家属好么?”

梁锦墨这才把口罩给取了下来,笑着看向辛曼,“哈哈哈,真吓着了?手术很成功,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现在病人很虚弱,估计要睡几个小时了。”

辛曼:“……”

薛淼的朋友怎么都是这么没谱的?

梁锦墨笑着说:“淼子没跟你一起过来?他有一份……”

他想起薛淼说的要保密,便说:“文件,就告诉他,我已经送过去了,绝对是亲自,让他绝对放心,全程看着。”

辛曼说:“好的。”

等等。

薛淼……

糟糕!

辛曼急忙将手机拿出来,果然,手机上有九个未接来电,有三个是薛淼打来的,五个是秦晋打的,还有一个是杜静心女士打来的。

她走到安全通道,先给母亲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妈,我刚才手机在包里静音,没有注意到电话。”

“从外面采访回来,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妈?这两天回家里来吃个饭吧。”

“我这不是刚回来,报社的事儿还都没有办妥当么,”辛曼嘿嘿一笑,“今儿晚上我就回去吃饭,我和小颖一块儿回去。”

又听母亲唠叨了两句,辛曼才挂断了电话,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便对裴颖说:“我公司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一趟,刚妈给我打电话,晚上咱俩回去吃饭,我下班了开车去接你。”

裴颖点了点头。

陈伊人已经被推到了病房里,辛曼走过去看了她一眼,脸色异常苍白,手腕处裹着厚厚的纱布,被用支架固定着。

在私家侦探给她的那份详细的报告资料中,辛曼看见了陈伊人的照片,不算是拔尖的漂亮美,五官却给人很舒服的感觉,气质上乘,可是现在再看这个人,脸颊凹陷,比起提供的照片已经瘦的多了。

路上,辛曼给薛淼打电话,可是一连打了好几个,薛淼都没接电话,无可奈何,便拨通了秦晋的电话。

“你们头儿呢?”

秦晋说:“辛小姐,您给头儿买个午饭,花了两个半小时,还没回来。”

“他还没吃饭?”

“没有,不让人进去打扰。”

辛曼原本以为薛淼见她没回去,会自己去吃点东西。

“我马上就回去。”

辛曼现在再坐车去往哪个私房菜馆明显时间已经不够了,她便在一家餐厅里打包了两份排骨饭,再加上十串烤肉,两个烤玉米。

上电梯到了总裁办公层,辛曼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声。

她看向一旁的秦晋,秦晋做口型,“头儿就在里面。”

辛曼也就不管了,直接拧开门把进去。

门没有反锁,在落地窗洒进来的金色阳光下,男人闭目养神躺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双手合十放在胸腹上,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听见敲门声,也没有听见开门声。

辛曼小心翼翼地反手把门给关上,才把手中拎着的外卖放在茶几上,抿着唇看向薛淼。

薛淼的鼻梁很挺,五官深邃,笑起来的时候温润如玉。

只不过现在,闭着眼睛的薛淼,眉心微蹙,薄唇抿成一线,他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辛曼抬手抚上薛淼的眉骨,手指划过他的眉心,将眉心的微微褶皱抚平,然后向下,沿着他的颧骨,侧脸……

忽然,薛淼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看向辛曼。

辛曼笑了,“我给你带了午餐过来,我听秦晋说你还没吃饭,是在等我啊,”她转过身来,直接坐在了薛淼身侧的沙发上,伸手解开茶几上外卖的袋子,身后的薛淼没有动静,她又转过头来,看见薛淼依旧躺在沙发上,没有动作,脸上没有笑。

她丢掉手中的筷子,凑过来,下巴搁在薛淼的胸膛上,“生气啦?”

薛淼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抬起手用手指抹了一下她侧脸上的一道黑色的痕迹,哑然开口,“去哪儿了?”

辛曼将去买东西的这一路上的事儿都给薛淼说了一遍,“虽然我有借口,但是我很真诚的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次我不是有意放你鸽子的,不过我也还没有吃饭。”

薛淼侧身起来,抬手搂了一下她的腰,“嗯,你什么时候都有理由。”

“那是事实!”

辛曼侧过头的同时,嘴唇在薛淼的侧脸擦过,堪堪停在薛淼唇角的位置。

就在她想要移开的时候,薛淼却已经扣住她的后脑勺,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吃饱了,辛曼下楼去做事,走到门口,又忽然转过身来,“我晚上需要回裴家吃饭,我妈打电话了。”

听见辛曼的话,薛淼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才说:“嗯。”

等辛曼离开,薛淼看了一眼日历。

父亲送去医院鉴定科的结果,今天,最晚明天,就要出来了。

………………

下午下班之后,辛曼先回到橡树湾去拿了礼物盒,然后驱车去接裴颖。

裴颖从医院里出来,辛曼叮嘱她系好安全带,问:“陈伊人怎么样了?”

“还没醒,”裴颖说,“医生说二十四小时是观察期,看看能不能醒过来。”

辛曼皱了皱眉,“现在谁在医院?”

“没人。”裴颖说:“刚才一直是我守着的,但是陈学姐她家里都不是C市的,又因为这个学期开学出了那么多事儿,又是传言堕胎又是被包养又是艳照的,现在这个时候谁敢过来,惹的一身骚啊。”

辛曼并没有和这个陈伊人接触过,了解也就仅限于私家侦探提供的资料。

她将车停在路边的一个临时停车位上,裴颖问:“姐,你停车干嘛?”

辛曼拿出手机来,“我给张廷泽打电话,一个人没人照顾着总归是不行。”

拨通了张廷泽的电话,却并不是张廷泽接的,传来一个女声。

“我找张廷泽,麻烦你把手机给他。”

“他这会儿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呗,反正都是一样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儿。”

辛曼听着听筒内娇滴滴的声音,向上翻了个白眼,真想要骂一句你算是哪根葱,但是还是强压下去火气,冷笑了一声说:“告诉他,市医院1303号病房,有人在等他。”

电话另外一端的女人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挂断你的电话删了通讯记录,他不会知道的。”

“呵,”辛曼笑了,“也行啊,只要你自己有这个本事,我打电话找过他并且告诉过他病房号的这件事情,他永远不会知道,要不然误了时间,到时候再从别的途径知道,亦或者是我见面亲口告诉他,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你自己了。”

辛曼说完,就直接把手机挂断丢在了前面的仪表台上,发动了车子。

“霸气,”一旁的裴颖向辛曼竖了竖大拇指,“姐,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霸气侧漏的一面。”

辛曼哂笑,“我现在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佯装正妻的小三嘴脸的人,别看现在拽的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到时候分分钟被打脸。”

这句话辛曼原本没有针对谁,就只是就事论事的随口说了一句,但是说完了,一旁的裴颖却沉默了,她偏头看想车窗外。

辛曼这才反应过来,裴颖这是把刚才她的话给对号入座了。

虽然裴颖是和沈易风先认识的,可是,重要的并不是过程,而是现在的结果。

辛曼动了动唇想要安慰裴颖,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

今天在裴家,算是一个大团圆的家宴,比大年三十到的都要齐,裴明丽和裴新雯两口子都在。

这下糟了,辛曼没给这两个大姐带礼物。

她将国外买的礼物先给裴临朝和杜静心,就想要先把裴颖的礼物放回包里,等到一会儿上楼的时候,背后单独给裴颖,可是裴颖往沙发上一坐,看见有logo的一个礼品盒,就叫开了。

“哇!是MCM新品的化妆盒手袋,我爱死你了,姐!”

辛曼:“……”

要知道,她当时刷卡买的时候,是做了多长时间的心里挣扎,不过听起裴颖心水这个化妆盒手袋很久了,便一咬牙买了。

可是,要知道现在会因为带给裴颖的礼物而得罪大姐二姐的话,她绝对不会给这个小妮子买。

裴明丽也过来看。

辛曼歉意地看着裴明丽,“大姐,我确实是给忘了,当时是小颖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海淘的。”

她给裴颖使了个眼色,裴颖笑着说:“对啊,我知道我姐去欧洲嘛,就专门打电话让给我捎过来的。”

裴明丽笑了笑,“没什么。”

心知肚明,辛曼也就是找了个台阶下,而身后就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裴新雯说:“知道你就没想着我们这姐妹两个,算是亲疏有别呗,我们都清楚。”

辛曼反正怎么说都是辩解,索性不再说话。

其实,早在裴颖出生的时候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能搓一桌麻将了,少不了平日里的吵吵闹闹。

就是裴明丽和裴新雯都已经出嫁了,只是偶尔才回来,回来算是回娘家,而辛曼和裴颖都没有出嫁,裴颖更甚至是出了学校就是家。

杜静心在厨房里,辛曼便洗了手去厨房帮忙,顺嘴就提起了男朋友,她想起临走的时候杜静心还特别打电话过来的,要问她这事儿。

“妈,你不是说要见我男朋友么?这两天他比较忙,等到再过两天,我带着他来家里。”

杜静心只是嗯了一声,专心摆盘。

辛曼凑过来,双手放在杜静心的肩膀上捏着,“妈,我终于要嫁人了,你开不开心?总算是了解了你的一桩心愿,也不用枉费你这几年一直都安排我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