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柳青衣

从陈家驱车驶往滨江公园,大约是半个小时的车程。し滨江公园附近环境空旷,单面临江,我和陈置玉赶到的时候,正巧是黄昏时分。

远处江天一色,红霞似火,江畔凉风习习,景色开阔,正是画家采风的心头爱。

我和陈置玉停好车,前往滨江公园聚会现场。那处零零星星并没有几个人在场,倒是工作人员正忙碌地准备篝火和晚宴,受邀早到的客人则三五成群地在江边散心看风景。

我下意识地四处搜寻着王沁的身影,想要找到她之后快点摆脱陈置玉。然而还没等我寻着王沁,却有几人眼尖地将陈置玉认了出来,满面春风地应了上来:“哎呦,这不是陈大画家吗?可算把你给等来了!你今儿个来晚了,一会儿罚你酒喝!”

我定睛一看,正是b市美术圈子里几个风头正劲的人,平素与陈置玉交好,今晚的聚会多半就是他们提议的。

“罚酒好说,但要是没有好酒,我可是不会轻易上这个当的。”陈置玉笑着应了一句,同这几人谈笑风声,气氛颇为融洽。然而我和这几个人不熟,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便放慢了步子在后面缀着。等他们聚精会神地聊着无暇顾及我的时候,我便一个闪身躲到竹林后面,脱离了陈置玉的视线。

他们一行人消失在我的视线后,我这才从竹林后面慢慢踱了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滨江公园这么大,我在里面到处晃悠着,估计想再碰上陈置玉也是一件难事。

脱离了陈置玉的魔爪,我想到的头第一件事就是找组织。有王沁在我身边,哪怕是再遇上陈置玉,我胆气也足一点。谁知还没等我给她打电话呢,王沁一通电话就已经打到我的手机上了,果然好闺蜜就是心有灵犀。

“喂,小荇儿,你在哪儿呢?”电话一接通,王沁就马力全开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爆豆子:“我都在滨江公园等你半天了,你怎么还不到?你知道我在这儿江风吹着,心肝儿塞着,都快站成望夫石了吗!”我得知王沁也参加这个聚会,提前打电话知会了她一声,没想到王沁比我早到了好一会儿,眼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知道知道,”我赶紧哄人道,“我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嗯哼。”王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情不愿的鼻音,“那你过来吧,我就在沙滩边上,你顺着滨江大道一直往前走就是。”挂了电话,我按照王沁的指点摸索了过去。

然而我过去之后,却看到大老远的,王沁面朝大海一动不动地站着,果真像一块凝立的望夫石。我正疑惑她到底发什么呆呢,走近了才知道原来她是在看另人写生,只不过那人被江边的石头挡住了,从我刚才的角度看不到而已。

王沁看得很入神,连我走到她旁边也没发觉,直到我轻拍了一下王沁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头来。

“看什么呐!”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托着画板,给他的画作上色。

看他的背影,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一身很有文艺气息的宽大衬衣随着江风猎猎,半长的头发用黑皮筋扎了起来,留了一个纤长白净的脖颈。

听到我忽然出声,王沁将食指压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还从未见过王沁如此小心仔细的模样。

但那画画的人听到我的声音后,却把手中的调色板放了下来,回头朝我看了一眼。

只这回眸的一眼,便足够惊艳,压得天边的云霞都失了颜色。

或许用“姣”好这样的词来形容男子的面容不太妥当,但看到他样貌的时候,便觉他确实美得活色生香,温润得宛若白玉雕就。眉目横斜间丹凤眼一瞥的风情,直直柔媚到了骨子里,这是一个举手投足间皆艺术的男人。

“你就是苏荇吧。”他客气地打量我两眼,声调儒雅动听:“你好,我从王沁那里听过你。”

“你好。”我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看向他,又给我旁边的王沁递了个眼神:“这位是谁,你不介绍一下吗?”

“他啊,穷唱戏的一个!主业是京戏里面儿唱青衣的,副业画画,平时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的工作,你叫他柳青衣就好。”王沁一脸坏笑,故意拿话损人家。

“柳青衣”闻言,当即眉目一凛,凤眼流转地瞪了王沁一眼。只是那眉目中风情肆意,倒让人觉得这倒不像是嗔怪,反倒像是媚眼如丝的引诱。

说实在的,面对着这位“柳青衣”的魅力,我身为女人都有点儿吃不消,差点被他那双凤眼勾了魂去。也不知他到底是怎样练就这一番功力,如此明眸善睐,难道是梅兰芳转世不成?

又听王沁说他是搞京剧艺术的,心中忽又对这位“柳青衣”充满了敬意。眼下京剧式微,年轻一辈中还迷恋这种传统而优雅的艺术的,真的是越来越少了。他能保持这份爱好,实属难能可贵。

之前我对青衣的印象,仍停留在张国荣在《霸王别姬》中塑造的程蝶衣一角上。记忆中的程蝶衣俏丽精致,孤冷敏感。他于台上一曲《霸王别姬》,仿佛颠倒了岁月,揉碎了沧桑,活脱脱地将一个虞美人颠倒于时间的轮回。只是《霸王别姬》基调太过悲苦,张国荣式的程蝶衣更是“黄连托生了苦胆胎”,生生地苦到了骨子里,乃至于青衣一角在我心里便成了“满腔才情无处寄,空待年华似水流”的代名词。

但眼下这位“柳青衣”,却刷洗了我对青衣的印象。他气度潇洒,举止翩翩,好似一块原石洗去了外表的驳杂,只余了一块至臻的白璧,好一个珠圆玉润!

“不要听她乱讲。”听了王沁的话,“柳青衣”缓缓开口,不疾不徐地更正王沁对他的诬构,“我叫柳青弋。”为了突出两者区别,他在咬字的时候特意着重念了这个“弋”字,“青青子衿的青,游弋的弋。”

在柳青弋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王沁颇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他文绉绉的酸腐气。然而柳青弋却不理会她,怡然端庄得如同古时读孔孟道理的仕子。

我含笑看着这两人,目光在他俩身上逡巡,忽然觉得这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人却很有些般配。一个是大大咧咧豪放不羁的女汉子,一个是慢声细语优雅精致的青衣,两个人的性格是恰到好处的互补,他们之间的互动也挺有爱。

难不成铁树要开花,王沁的春天终于到了?

不过我这会儿思绪飘远了,最后王沁一句话将我拉回了眼前,“荇儿,你点评一下,柳青弋这风景写生怎么样?”

我听了王沁的话,出于好奇凑上前看了两眼。我心中原想的是我和这位不熟,不便对他的画作说三道四,但仔细看过之后,发现他画得确实好,便省了打好腹稿的客套,直接称赞道:“这幅画构图内含力很强,逐步铺陈,虚实呼应,不是一般的画手能够画出来的,难道您也是专业人士?”

柳青弋笑得含蓄,倒是王沁解了我的疑惑,“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副业是画画,这种水平是起码的吧!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吗,最近在b市美术圈子里很有名的青弋,便是这一位了。”

“哦,原来如此。”我面上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心理实则为自己消息鼻塞而难为情。身为一个搞艺术教美术的,竟连圈子里这些动向都不知道,我这日子都过到哪里去了?

“算不上什么名气,只是朋友们赏脸。”柳青弋谦虚地道了一句,然后向我问道:“听说您是在大学美术系教书的?”

我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道:“是的。”

“我有件事想跟您打听一下。”柳青弋用细腻而客气的语调说道:“最近我新成立了一个美术工作室,活儿太多有些赶不过来,想招一个美术系的实习生过来帮忙。最好要艺术感强一点儿,底子厚一点儿,不怕吃苦的。如果有合适的学生,您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我这边开的实习工资还是很丰厚的。”

我听他一口一个“您”的,带着十足的贵绅礼仪,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客套,于是乎赶紧说道:“你不用这么客气的,王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至于你说要找的实习生,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推荐的。他天分很好,钻研艺术也沉得下心,是个少见的天才。我这里有他的画,如果你觉得不错的话,可以约个时间见见。”

“不用了,你推荐的人我当然是信得过的,他叫什么名字?”柳青弋看了王沁一眼,直接爽利地说道。

“你说的人是沈冽吧!”还没等我将沈冽的名字说出口,王沁却抢先一步道:“被你捧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除了沈冽这家伙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