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推开落地窗十二月深夜的寒风呼啸着迎面扑来,秦耀本能瑟缩一下,收拢外套裹紧里面的睡衣。
沈允灲转身看着他。
秦耀走到他身边转身靠在栏杆上,问:“有烟没有?”
沈允灲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尔后打燃火伸手为他点烟。
秦耀伸出双手捧住他递火来的那只手,乍看之下似乎以为他在护火不让风吹灭,实际上却是他握住沈允灲的手。
拇指松开,微弱的火焰在手中熄灭,沈允灲安静看着低头把头埋进自己手掌的秦耀,没有试图把手拿回。
“好冰,你又站了很久。”
秦耀轻声叹息,松开手抬头看沈允灲。
他的表情仍旧冷淡。
秦耀刁着烟背对夜空喷出烟雾,认真看着站在黑暗中的人,似乎他出来是专程来陪伴他的。
两支烟在冷风吹拂下显得泯灭不定,秦耀指尖摩挲着烟头,唇齿间有沈允灲身上特有的香水味。
秦耀没过香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有着淡淡的忧伤,像是身在稀薄空气中,窒息但是不能死亡。
把烟夹在指间,秦耀直起身靠近沈允灲。
点完烟后沈允灲就在抬头看着天发呆,神色间似乎已经忘了有他这个人存在。
秦耀的身体开始颤抖,室内的带出的温暖已经渐渐消失,感觉寒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钻进衣服,缓缓伸出手试探着靠近沈允灲,尔后用力搂住他扣紧那结实的肩胛。
“呐——————沈允灲——————我喜欢你——————————”
很安静的声音,迅速流逝在风中消失不见。
沈允灲没有回应。
秦耀也不曾期望。
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秦耀感到安心,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让他开始细碎亲吻沈允灲的耳朵和脖子,抚摸他柔软的短发。
沈允灲忽然伸手环上他的腰,摁住他的后脑勺让他不能再动作。
“秦耀,你是正常的男人,你有未婚妻,你就要结婚了,很快你就会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你的人生会很充实,虽然平凡,但是会一帆风顺,明白我的话吗?”
秦耀抱紧他,能得到他的回应真的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冷,连声音都跟着颤抖了,秦耀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你的大道理我都不懂。我只知道,我遇到了你,沈允灲,知道吗,我遇到了你,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呵!”
沈允灲从胸腔笑出来,忽而用力推开秦耀,将他摔在栏杆上,冷笑:“我倒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你以为抛下未婚妻追求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吗?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男人真的很下品!”
“我对你也不会有兴趣。”
秦耀索性不爬起来翻身坐在并能的瓷砖地面上,抬头看着沈允灲,他又恢复了刚才的站姿发起呆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沈允灲,你让我放不下。可是你说得对,小妍对我来说较之你的存在更为重要也更为实在。你会走的吧?这里并不是你驻留的地方。”
沈允灲没有回答,秦耀也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烟蒂抽起来。
这段相互自白似的对话后没多久,沈允灲就出事了。
中午秦耀正在仓库装货,接到郝冬打来的电话,说沈允灲被砍了,受了很重的伤,已经送到医院抢救。
秦耀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赶过去,心跳有一刻都好像停止了,从认识沈允灲他在面前出现开始秦耀就没有停止过恐惧担忧,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说,他会离开,他会离开。
秦耀不知道怎么去挽留他。
来到医院,没想到会看到满身鲜血的朱妍会坐在手术室外。
一看到秦耀,朱妍就扑簌簌开始流泪抽噎。
“这怎么回事?”回头铁手一伸,握住郝冬小小的脖子提到面前,秦耀咬牙切齿问,双目充血,凶神恶煞极为可怖。
郝冬双脚蹬地不停挣扎,“耀,耀,耀哥,你松手,松手,好难受。”
“耀哥,冷静点,嫂子还在哭呢。你别再把他吓着了。”胖子抓住秦耀的胳膊强行按住他。
秦耀这才松手转身把朱妍搂入怀中,她已经泣不成声。
郝冬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猛咳,胖子一面为他拍背顺气一面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好好的去收账,怎么会跟人血拼?”
郝冬抹一把眼泪,跪在地上,哑着嗓子说:“你以为我们想吗?人家不肯放过我们。从收第一笔账开始,就不断有人找麻烦,那些老板即使给了钱也想出口气或者把钱抢回去,灲哥让我不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什么都自己扛着。刚才我们收了钱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在公司大厅里碰到嫂子,正好后面的打手追上来,灲哥为了保护嫂子给砍了好几刀,肠子都流出来了,我,我,我真是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还拖他后腿。”
秦耀冷静下来安抚着朱妍,低声问:“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朱妍看他一眼,低声说:“我一个朋友在那间公司做事,我们约好中午一起吃饭,谁知道刚进去就碰上一群拿刀的人,我看见沈允灲,向他们打招呼,接着那群人就冲我来了,我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们就打起来了。”
秦耀面色阴沉,问郝冬:“那是家什么公司?”
“‘悦佳’汽车零配件公司,我们以前给他们送了十几趟货,欠了十几二十万,本来以为只是一间普通公司,谁知道里面到处都是打手,个个身手了得。”郝冬说。
“原来是他们。”秦耀冷笑,搂着朱妍的手紧了紧,“老虎不发威,大家都以为他是病猫!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朱妍吓得躲进他怀中:“老公,你别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会收手的。”
秦耀看她一眼,抬头看着面前的手术室大门,淡淡说:“我知道分寸,你不用担心。”
沈允灲的伤虽然很严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手术结束之后就送到普通病房。
警察不久也出现在医院,要秦耀协助调查。
秦耀只说派沈允灲出面收账,遭到袭击,随后警察说可能只会定为一般的斗殴事件,不会立案。
让郝冬送朱妍回家,秦耀留下来等沈允灲清醒。
老实说这件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秦耀自责想,明知道那些人不好对付,这么久以来还对他不闻不问,连他身上有伤都没在意。
轻轻握住沈允灲放在被子外的手,秦耀举到唇边亲吻,“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灲。”
当天晚上秦耀没有回家,留在医院照顾刚刚清醒的沈允灲。
早晨被沈允灲推醒,告诉他上班要迟到了。
秦耀洗漱完后到餐厅吃完早饭回到病房,几天之内沈允灲不能进食,只能靠点滴和营养液活命,秦耀心疼俯身抱了抱他,说:“快点好起来,我的公司现在没了你就没办法运转了。”说完捧住沈允灲的头给了他一记深吻,尔后埋在他颈窝中不停说:“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这么喜欢你,沈允灲?”
沈允灲照例没有回应。
离开时秦耀回头看到沈允灲黝黑的眼睛在望着自己,不由一笑,做了个飞吻转身离开,没想到门没有打开,嘭的一声迎头撞上,痛得他嗷嗷叫唤,不敢回头看沈允灲,怕又被他笑话。
护士来换点滴时沈允灲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看窗外,突然说了一句:“今天的天气很好。”
护士嫣然一笑,点头:“对啊,十二月难得会有这种艳阳天,说起来,圣诞快到了。”
“是吗?”沈允灲淡漠问,再次闭上眼。
车在路口停下,这个时段正是上班高峰期,秦耀看了看表,从医院到那边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十点钟的样子应该都上班了。
拿了支烟放进嘴里,点燃,放下打火机,秦耀迷茫看着面前拥挤的车流。
对沈允灲的感情有时自己也在迷惑是不是一时冲动,再怎么说对方是个男人,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烈的感情,秦耀不明白。
人生混到二十七八接进三十也差不多该稳定下来了,但是即使是朱妍,秦耀也没有想要和她共同走下去的强烈欲望,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时间到了,该找个伴了。
本来以为**什么的早就在生活的激烈中被磨掉了。
可是,沈允灲……
秦耀想得到他!
但是,两个男人……
秦耀想不到怎样去维系感情创造幸福。
只有爱是不行的,已经不是十七八的小毛头,生活的残酷超出想像,人生漫长而崎岖,不是一时半会儿心血**就可以对付过去的。
秦耀皱眉苦想,真伤脑筋啊,这种纤细的问题实在不适合他这个平时懒懒散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思考。
不过,或许,沈允灲知道吧,两个人共同走下去的那条路在哪里。
但是……
可是……
朱妍说过他有一个深爱的恋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分开,但是沈允灲那样的人应该是很专一的吧,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在一头热。
想到这里秦耀更是心烦意乱,烦得不得了,捶了一下方向盘,算了,不想了!
这个问题无解!
车仍然在以龟速前进,秦耀也不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对他们的底细一清二楚,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断然解除合同的原因,宁愿不要赔偿费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手机在怀里呱啦呱啦叫起来,秦耀拿出来一看,是郝冬打来的。
切断电话秦耀看着挡风玻璃冷笑,变聪明了啊,知道我的脾气。
换档掉头,向公司方向开。
远远看见公司门口十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聚在一起抽烟打牌,秦耀把手插进上衣口袋,目不斜视走过去。
等在门口的胖子立刻迎上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红鹰三’亲自出面,看来他们想息事宁人。”
秦耀嘴里刁着烟回头撇头看他一眼,“什么息事宁人,就你这样还能把人家怎么着?胖子,你给我远点去,别让我看见你那副惟恐天下不乱的嘴脸,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叫兄弟们把家伙都收起来,在我的地盘上用不着。”
“可是,耀哥……”胖子担忧看着那群虎视眈眈的人,说:“太危险了。”
“啊哈哈,三年不见,耀哥还是一如既往威风凛凛啊。”
说话间两人走进办公室,坐在秦耀办公室沙发椅上的红脸男人拱手迎上来。
郝冬和公司其他的弟兄迅速聚拢在秦耀身后,各自戒备。
秦耀也开口大笑接住红鹰三送到面前的大手,“红老大不也是福态逼人,听说大哥这几年可是发了大财啊。”
“哪里,哪里,小本生意,没有小老弟这么安泰。”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郝冬把茶放下。
秦耀倾身递烟给红鹰三,被他一把推开,“哎呀,小老弟,别跟我客气,来来,尝尝大哥这种,正宗巴西高级雪茄,我托人空运回来的。”
秦耀挥手敬谢不敏,“别,大哥,我可无福消受,您老也知道我抽不了雪茄,穷日子过惯了,十几二十块的红塔山还对胃口些。”
红鹰三显然知道他的习性,当下也没再劝,把黄金烟盒放回衣袋,开门见山说:“小老弟,想必你也知道老哥今天来的目的,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手下弟兄不懂事,打了你的员工,我这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秦耀垫着二郎腿笑起来说:“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大哥亲自来呢,打了就打了……”
“耀哥,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明知道我们……”
郝冬打断秦耀的话站出来要理论。
秦耀歪着头看他,不快不慢不急不徐说:“冬子,这里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郝冬被他的眼神唬得喉头一哽,咽回了后面的话,被胖子拉到一边。
秦耀回头看红鹰三,又笑起来:“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小事一桩,把医药费陪了就是,亲兄弟明算帐嘛。”
红鹰三显然想不到秦耀会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轻蔑的嘲笑之色,斜着眼睛上下溜了一圈秦耀,皮笑肉不笑问:“那耀哥开个价,医药费是多少?”
秦耀继续垫着脚抖,沉吟片刻说:“让我算算啊,误工费,手术费,医疗保险费,工伤事故费,精神损失费,心理创伤费,茶水费,生活费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哎呀,也不是笔小数目,不多不少整好一千万,大哥,你看看,我精打细算左削右减都只能到这个数。”
红鹰三一张红透的肥脸顿时涨得通红,啪的一声站起来,冷笑看秦耀,“耀哥这是消遣我吧,一千万?那小子难不成是用金子做的?这么金贵?”
秦耀一拍手恍然大悟站起来,“大哥真聪明,还真没错,他就是金子做的,比金子还金贵。”
“哼!”红鹰三刁着雪茄叉腰看秦耀,问:“这么说耀哥是执意要追究这件事啰?”
“没!”秦耀立刻摇头否定,说:“我只是想讨回个公道,大哥也知道我做的是小本买卖,要是三天两头的像你这样弄伤这个,搞残那个,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说着又顿了顿,“不如这样吧,谁下的命令,你让他出来端茶道歉,这件事咱们就算过去了,刚才那我是给大哥开玩笑的,一千万我干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啊,哪能说要就要。”
红鹰三被他绕来绕去都糊涂了,当真挥手让站在一片低头垂目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站出来,“张继,去给耀哥端茶道歉。”
“是,大哥。”
张继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杯水走到秦耀面前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秦耀双脚搭在茶几上,抬眼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人,三十五六岁,长得一般,没什么特色,一身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算是报废了。
伸脚踢了踢他的膝盖弯,秦耀说:“有点诚意,跪下。”
张继颀长的身形一顿,愤怒瞪着秦耀,秦耀冷笑看着他。
红鹰三不耐烦命令到:“耀哥也算是你的前辈,跪下奉茶不算委屈你。”
张继一咬牙,咚的一声跪在秦耀面前,说:“耀哥,小弟不懂事冲撞了您老人家,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弟这一回。”
“好说,好说。”秦耀全身抖得像筛糠,摊开手掌。
张继深垂脑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把茶杯放在秦耀手掌上。
办公室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转瞬之间沙发茶几边就传来惨叫声,茶几哗啦应声碎裂。
秦耀抓住张继血淋淋的手腕,满不在乎摘下上面的劳力士手表,“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耀哥我看上你这只手表了,不介意送给耀哥吧?”
“秦耀!你不要欺人太甚!”红鹰三当即发作,办公室里里外外十几二十个人纷纷拔出家伙将这里团团围住。
秦耀回头把沾满鲜血的手表递到红鹰三眼前,嬉笑说:“仔细看看清除,红老大,这么漂亮的手表戴在你兄弟手上不是浪费了?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多难看。”
红鹰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是秦耀优哉游哉的样子也让他吃不准,晶亮的眼睛四下溜了一圈办公室,人倒是不多,不过红鹰三也知道当年他离开时带走的是些什么人。
没办法,这是别人的地盘,秦耀这个人狠辣是出了名的,看他的样子,现在似乎并没有大闹一场的打算,只能忍气吞声,红鹰三深吸一口气,在脸上挤出笑容:“既然耀哥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何必搞得这么激烈,你看看,把你的办公室都弄脏了。”
秦耀把手表放进兜里,拍拍衣服,“那我就不客气了,红老大,你看我这里还要工作,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吧?”
红鹰三受了一肚子气,对秦耀却也无可奈何,双手一拱:“好!耀哥,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秦耀点点头:“后会有期,大哥慢走,小弟就不送了啊。”
张继被两个人扶起来,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哼哼唧唧呻吟不止,整个左手手腕骨被扭断,森白的碎骨刺破皮肉露出来,鲜血流了一路。
秦耀冷笑看着那群人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把手伸进衣袋心疼抚摸那只表。
郝冬小心翼翼来到身边,胆战心惊问:“耀哥,怎么办,得罪了‘天龙帮’的人,他们以后肯定会报复。”
秦耀回头淡淡看他一眼,说:“他们没那胆子。”
胖子满脸堆笑来到面前,“耀哥太厉害了,刚才那一手看得我眼花缭乱,好久没见到‘火神’出手了。真的是出神入化。”
秦耀推开他满是肥肉的脸,说:“光靠马屁是吃不饱肚子的,工作去。”
胖子讪讪摸摸鼻头,不甘不愿离开办公室。
郝冬也离开秦耀的办公室回去工作,关门前看见站在满是狼藉的屋子中央若有所思的秦耀,咕隆一句:“原来是为了拿回灲哥的手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