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真相

无论人生怎么变化,会变心的人,一定不是我。

这是一个真相。

但,但凡真相往往都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会被我们遗忘,覆盖上一层层被称为虚假的、神秘的、不可信任的色彩,就像所谓神学和这个世界,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它们。

也包括信仰。

道、佛、基督,这些信仰,其实远没有神话故事里的那么无所不能。而早在它们之前,地球上就已经诞生出各种各样的文明。

就像早在基督诞生前的六世纪时,希腊商人、哲学家、执政官梭伦来到古埃及首府塞易斯城,膜拜当时举世闻名的奈特女神庙,女神基座上篆刻着这样一句话,“我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一切,任何肉身凡胎尚未能揭下我的布罩。”

和所有神一样,奈特女神无疑很自大,她把自己形容成横古的宇宙,布罩下的,便是永远不会为人认可的、接受的、永恒的真相。

但即便她比基督再早其实也只是一个时期内的人类神祗,或者说,产物。

而这个世界在人类统治之前,早已存在,那些大多人都已忘记的文明,学者们喜欢以“洪水灭世前”来形容,就像北京周口店附近的,早在三万年前死在这里的古人类,其中竟然会有欧洲的男人、美拉尼西亚热带的女人和一个极北之地的少女;再如美国的内华达州,学者在一块石头上发现的脚印,那是来自两百万年前……

几十万年前就已出现并毁灭的尼安德特人;还有记录下地球变迁的古埃及人、苏美尔人、巴比伦人、古印度人、描绘盘古的古中国人……太多了。

信仰也是一样,漫长的岁月里,人类随着脚步信仰过太多不同的事物了。最初是大地始母,然后是宇宙树,接下来是圣树林,后来变成了神仙与魔鬼的三界争霸,其后又信仰了宇宙蛇,神鸟,狼和狗,会变化的神、魔、人,神马,独角兽……

信仰也好、历史也好、人言更是如此,在永恒的宇宙里,这一切,都不会是真相。

真相,是会被埋在时间的沙海里,任由有缘、无缘的人走在其上,又远远错过的东西。

真相,是除了真相自己,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找到的没有颜色的石头,八风不动、暮暮沉沉,这个世界需要它来承载不为人知的真相,但却没有赋予给它与之对应的幸福。

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弄懂了世界、人生,真不像是个好事。难怪古人总说,【糊涂是福】。

可有些事,即便会痛,还是值得庆幸能拥有通透的心。

至少,让我还有能力,把不幸,远离我唯一爱的那个人。

人生如梦,说到底只是一件小事。能看到我爱的人幸福,我认为的大事,便做完了。

天下,如果用来游走,可以从三岁一直走到死也走不完;人生,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足以囫囵一生。

别去瞎琢磨真相了。真相是琢磨不透的。是知其然,不知其所然。

张危楼,真的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无论我在不在其上,遇到,总会无法停止的慌张。

你以未婚妻的身份出席在陈铸年的身边,笑容里,是不露丝毫不同的高雅。我打量着你,发现我们真的是像极了一对陌生人。……或许,该把【像极了】三个字去掉更恰当。

我心里在笑。我从来都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无论是陌生的人,还是重要的人。

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里的事,我一辈子也做不出来,也不会做。

“表哥、表嫂,你们好,我叫童谣,是逝水学长的同班同学。”童谣见到来人是陈逝水的亲哥哥,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极其重视。至于我,分分钟就被忘在了脑后。

而所有人听到童谣的话后,都扑哧哧的笑了出来,一直严肃的陈爸这时嘴角再次有了笑容,但不再是画出来一样的安静的,是会轻微抖动着的,呵呵,呵呵;陈妈欢喜的拍着手,一双眼睛在自己儿子陈逝水的身上打量个没完,全是又骄傲又欢喜的神色;陈铸年两个人则是相视而笑,眼神里全是那种外人无法明了的默契;就连我身边的白冰清,她这般教养细腻,不会造次的女孩,这时也伏在我的肩头,叮铃叮铃的仿似铃铛样的笑了出来;我嘴角挂着微笑,我本来觉得这样子的笑容已经足够应付场面了,但这时看着大家的表现,发现我的笑容太容易被看出虚假来,于是,也跟着合群的笑起来,先是嘿嘿着,然后呵呵,最后哈哈笑了出来。

白冰清在我的笑声里悄然的挽住了我的胳膊,“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

“是吗?我还以为是贼难看的呢,从小到大,我的朋友们,都是这样和我说的。”我回到了微笑中,回答她,“可是,我还是想要笑,就算因此而成了全天下最难看的人,我还是想笑。我想笑到人生的最后一秒,笑着——死去。”

“恩,你一定会幸福的笑下去的,我相信你。”白冰清柔柔的对我说着,像是某种暗示的表白。

只是我现在的心情,辜负了白冰清的心意。

“我指的笑容,和幸福无关的。”我摇摇头,笑了这许多年,我对笑容的认识,早已太多的层次。

就像是许多喜剧片那样,最深刻残忍的人生,全都藏在了那一声声无厘头的笑声里。

“咳!咳!”对面坐着的陈妈看见白冰清对我的举动,不笑了,匆忙的咳嗽了两声,并用眼神皱眉暗示她,停止眼下这种不得体的举动。

白冰清小小的吐了下舌头,松开了挽着我手臂的双手。

但所有的人,也因此全都看到了我和白冰清发生的这一幕。

你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眨了一下,那极快闭合的瞬间,一道利剑一样的目光刺在了我的眼珠子上。眼睛上传出一瞬辛辣的疼,我强忍着。不懂。不懂为什么你会这样看我。但已不能问了。没法问了。

陈铸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冷下来,极富深意的盯了我一眼,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然后便把目光看回童谣的身上,嘴角也再次浮出笑容,调侃着问她,“哦,童谣你好。不过我有点奇怪,逝水不是你的同班同学么?怎么又称呼成了学长呢?他究竟是你的同班同学,还是学长呀?”陈铸年的问话又惹来的成片的笑声。

童谣也发现了自己的语病,整张脸都因此红透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解释。

其实陈铸年已经算极客气的在调侃童谣了。童谣最大的语病,哪里是这里,而是她的那一声“表哥表嫂”,泄露了她想和陈逝水成为一家人的心思。

所有人也都是因为这个才有了第一场大笑。只是此时在场的都是极通人情世故或与人为善的人,所以才没人去说破她。

童谣站着扭捏了几番,见大家总是笑着,没人解围,也不好意思继续撑下去,只好狠狠瞪了我一眼,像是我做错了一样的,介绍起我来,“他是我的表哥白小疯,不是我带他来的,是,是逝水学长邀请他来的。真的。”

至于这么嫌弃我么?我无奈的摇头笑起来,随之笑声里站直身子,像陈铸年和你点头。

“哦?你就是白小疯?”陈铸年眼睛在这一刻微眯起来,像是有近视的人在仔细的打量人的模样。但我知道,他不是近视,他是远视,站在泰山那么高的地方,在藐视着我。

没人会因为被藐视而高兴的。我也一样。

只是,我的人生,永远不是任何场景里的主角。所以,我不想太抢戏,让我一个龙套角色沾污了主角的风采。

我默然的点点头,选择对他藐视我的目光视而不见。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被人藐视的多了,心,也就淡然的多了。

可是陈铸年却显然不想就这么饶过我,他再次开口,“你之前寄给危楼的信,我也看了。想听听我的感觉吗?”

“不知所谓吗?”我笑了笑,但自觉也不在乎他的点评,便说道,“还真有点好奇,请赐教。”

陈铸年看着我,一字一字的顿着说道,“狗。屁。不。通。”

原本欢乐的空间因为他的一句话瞬间冷了下来,所有人都失去了笑容。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紧张。

“是嘛。”我低下头,点点头,嘴角的笑正在一点一点的减少,与胸膛里涌起的那团怒火斗争着,牺牲着。最后,笑容胜了。

我嘴角没有丢失了笑容。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陈铸年,眼神里表达着我对他的不服气。我的脾气其实也是十分倔强的,我只是大多时候都十分的懒,在衡量过争斗前后的得失与我的人生后,大多会选择不去争,因为划不来。但若真较真起来,这世上,可能真的不存在让我畏惧的人。但无论未来是否会有让我畏惧的人,但陈铸年,显然不够格。所以,我的回答,也藏着含沙射影。

但这种含沙射影没能继续下去,就被我自己给掐灭了,像是七伤拳那般,用自己的伤,扑灭了自己的气焰。在我目光看到你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紧张、对陈铸年的在意后,我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争论,十分索然无味。

“对不起。是我少不更事,那封狗屁不通的信,是我酒后写的,所以装满了一个酒鬼的胡言乱语。我没想到,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会给您带来了烦扰。再次对不起。但请您相信,我和张危楼,早已没有关系了。”我道歉了。不道歉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按着民主票选,这场关于幸福的投票,对面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人,那理所当然的,应该是她们拥有幸福。

许多选择,都无关伟大。当然,因此也就没有了丑陋。

陈铸年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说,一下子,我们彼此间都沉默了下去。

你盯着我,眼神里仍然是我熟悉的嘲笑与瞧不起,宛如在看着一个懦夫。

我没有用目光去对视你,自然也不会去无聊发出争论。只是,我真的是一个懦夫吗?

我的勇敢,够让你幸福。这还不够吗?

不是每一种勇敢,都是用伤害别人来表达的。希望你能看清它。但我想你看不清了。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间的,实在让人莫名其妙。”陈逝水站起来打破了沉默,他指着饭菜说道,“都快坐下吧,再不吃饭菜,可就只剩下冷饭冷汤了。那些个****啊,我可不懂,但我听人说,这种事情,怎么会有对错呢?”

陈铸年坐下来,突然在陈逝水最后的话声里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显露出凝重的疑惑,他把这样子的目光看向了父母,发现父母的目光不置一词。

是对陈逝水的说法没意见吗?还是,一种纵容呢?

我也早已在陈逝水的劝说下坐了下来,同样的,我也注意到了陈逝水这个说法里藏着的那抹并不好的、但耐人寻味的意思。

我忽然有一种吃到鸿门宴的感觉。

难道我与张危楼的这场偶遇,并非只是一次偶然,而是有心人的别有心机?

可他们图的是什么呢?

啊——答案,或许显而易见了。

只是,为什么总是我?我只是一个世间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跑龙套的,为什么总要让我卷入这种善恶难辨的是非中去呢?

“喝点酒吧,今天会是个盛大重要的日子,会因为没有酒而黯然失色的。”陈铸年皱着的眉头松了下来,似乎是有了自己的办法,他与张危楼对视一眼,露出一个让她安心就好的笑容,然后转过头来,对所有人说。当然,最主要是对佣人说。

佣人见到包括陈爸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也没有多耽搁,不久后便取来了两瓶事先已经在冰桶里备好的红酒,显然是陈铸年先前交代好,早在准备着的。

陈铸年拿起酒,亲自打开,在佣人帮助下,往高脚杯中为父母各倒了一杯,而后为张危楼倒了一杯,之后就象征性的给旁人示意了下,由着佣人为所有人倒满了酒。

我看着酒杯中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翠红光泽的红酒,察觉到可能会是某种很名贵的红酒。但别说此时我早已戒酒,就是戒酒之前,我对酒水也没什么研究。必定,研究酒水可不是**丝办得到的本事,许多酒,贵如黄金。

但红酒嘛,相对简单些,而有钱人的红酒,其实也都总差不多,即便不是拉菲也是差不多的,世界十大酒庄里的红酒。差别只是年份不同,有可能是04的,96的,82的,甚至六七十年代的。

越早的越贵。但至于好不好喝嘛……

别问我,我可喝不起这种东西。

而在眼下,就算面前的红酒是那种名贵的,我也实在没心情去品位它。因为它可不是为了庆祝我的事才被打开的。

但多少一丁点喝古老红酒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比如这老酒开瓶不能马上去喝,要等,等一个空气里产生的自发酵过程,我绝不懂的化学作用,然后,口感才会好。

但这种常识显然在这种层次的家宴上是用不上的,因为身为主人的他们早已把这些都计算了进去。瞧,陈妈第一口便喝了下去,一脸的满足。

有钱人喜欢品位红酒,就像是穷人喜欢吃肉一样,都是一种吃喝的享受。只是享受的东西不同罢了。

“来,我敬大家一杯。这杯酒后,我有一个惊喜的消息要告诉给大家。”陈铸年提起酒杯向大家邀杯。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就已炸出一滴冷汗。但凡有人说宣布什么他的惊喜时,其实大多都是对其他人的惊吓。

我和其他人一起端起酒杯,所有人表情各异的拿着它,但却每一人的都喝下了它。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一个人喝不喝下这杯酒,代表不了什么,更阻止不了那些要发生的事情。

我其实不想喝这杯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我戒酒了。可这杯酒却让我没办法轻易放下,因为里面盛着的,是有关张危楼的幸福。尽管陈铸年还没说惊喜的内容,但我又不是个傻子,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傻子,所以,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喝下了它。我不是和尚、不是道士,不会去修禅,也不会炼什么金丹。我没有清规戒律需要守。我是因为情才戒酒的。此时,为了情,为了我渴望她幸福的心,自然也愿意破了自己的戒。

许多付出就是这样,对自己无论意义如何重大、付出怎样甘冽。但在旁人看来,其实无足轻重。

钱不钱的比喻就不做了,有点叔。我现在只想婶婶的活下去。

“爸,妈,弟弟,妹妹,还有所有人,我要向你们宣布的是,我和张危楼准备结婚了。请爸妈通知亲友,还有许多结婚需要忙的事,我和张危楼都不懂,也烦请二老多费心。”陈铸年说着,拉起了身旁张危楼的手。张危楼略显惊讶的看着他,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

是命运吗?让我见证了属于张危楼的幸福。

这样子的命运,真是造化弄人。但我却不得不真心的感谢它,感谢它让我见到了她的幸福,让我的心路,能够完整。

“我不同意!”但好事多磨,命运多舛,人生,永远不会按着人们期望的那样走下去。不仅仅是我,别人的人生也一样。陈爸的一句话,就像一道天堑,横恒在陈铸年和张危楼之间。

“为什么!我和张危楼是相爱的,我们的爱情已经历过许多风雨,这不是一场稚嫩的爱情!并且,她的家族也并不比我们家小多少,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门当户对的。为什么你还要反对呢?我的父亲,难道,你就这么憎恨我得到幸福,憎恨您的儿子,拥有幸福吗!”陈铸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我听得出,这根本不是一时即兴的辩解,是早已存在于心底的呐喊,是呼唤,是渴望。

只要是爱情,谁付出的感情不是极真诚、极炙热的呢?我看着陈铸年的眼神,张危楼望着他的眼神。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对她的情感。与她他相比,我的爱情,又有哪里不一样呢?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实的认识到,像张危楼那种丰富的人生里,会遭遇的爱情绝不是我的人生这样的一次爱情,她会遇到不同人投来的爱情,而这些爱情,都是爱情,就算爱着的人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爱,可爱情终究是爱情。我和他爱她的心没有不同,也因此都是真实的。

可一个女人不能许给两个男人。这和一个男人不能娶两个女人为妻一样。

爱情因为这样而有了必须去做的比较,不仅仅有关是否默契,还有太多太多人生轨迹里的东西。哪个与她重叠的更多,无疑,哪个他的爱情便会让她获得的更多。而她,自然也会回应的更多。

只付出而没有收获的爱泉,终究有流干的一天。

只有交互付出,循环不止的爱泉,才是做得到永远的爱恋。

“铸年,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听话。小时候,你可是最听父母话的。”陈妈开口了,没有回答陈铸年的请求,只是劝说。

陈铸年笑起来,冷冷的笑起来,他说,“是!我是听话,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做过让你们失望的事情!小时候你们让我不出去玩,看书,我做!上学了,你们让我考第一,我做!早恋了,你们说要以学业为重,拿钱帮我分手,我哭了,也认了!出了校门,你们说我学校里学的那些个知识全没有用,我想做的专业,是会穷死一点没有出息的行业,让我回来帮你们忙家族里的生意,我也做了!你们让我学英语,学日语,学韩语,学法语,学德语,学各种各样的语言,各种各样的生意经,我都学了,也都照做了!我把我的一切能选择的,全都给你们选择光了!就剩下婚姻!就剩下爱情!就剩下这个会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我想自己选择,我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自己爱的,你们,为什么就不肯呢?就不让呢?!听你们的,听你们的!你们要我听到什么时候?你们为什么不生一个机器人出来,设定好程序,让它们去繁衍你们想要的后代子孙!”

“够了!逆子!逆子!你简直就是个逆子!”陈爸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酒杯摔了出去,摔得粉碎,餐盘在桌布上被扯乱了,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佣人们在簌簌发抖,陈爸随后一手捂着心脏,眉头皱在一起,脸上开始出汗,越来越多。陈妈慌忙指着一个佣人取来了药,帮着给陈爸吃了。

空气在这一刻充满了被撕乱的感觉。每个人都战栗着、迷茫着、不知所措着。

慢慢的,陈爸的脸色又恢复了过来,身体也不再绷紧的颤抖着,空气也仿佛随着他松缓下来的肌肉,平静了下来。

尽管仍然叫人胆战心惊,但,就像是战火间的平静,让人有了得以喘息的呼吸。

我看着这样的场面,看着沉浸在痛苦里再不吭一声的陈铸年,忽然有种感觉,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才是张危楼的真命天子。

他是王子,你是公主。王子与公主才是真正幸福的一对。

像是青蛙王子的故事,我这样的人总是乐观的把故事的重点看反了。那里面的结局是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不是公主与青蛙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落难的王子就算变成青蛙,可他的真实依旧是个王子,而不是青蛙;但青蛙只是青蛙,数以万计,永远,青蛙也不会变成王子。

灰姑娘或许可以用一只水晶鞋变成王子心仪的公主。

但一只青蛙是不可能也有这样一双属于它的水晶鞋的。青蛙只能咬着一只木棍,死皮赖脸的贴在天鹅的脚下看风景,但它不能发出一丁点声响,否则只要它敢一张嘴,就会刷一下的,从九天之上,跌落回万丈下的大地。“砰”的那样一声后,四分五裂,化作一地恶心的血、五脏、残肢断臂。

青蛙能变成王子的几率是万中无一的,我,也只是一只青蛙。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祝福你们。我真诚的希望,你们可以幸福。幸福一辈子。”我端起酒杯,向陈铸年和你送出祝福,红酒在其后被我一饮而尽,那种涩涩的味道,难忘。

“收起你的虚伪!白小疯,你这种人,不配祝福我的幸福。”你突然的开口了,在之前即便那样子激烈的争论里,你也没有出声,可现在,你开口了。

“我只是在祝福……这样,也错了吗?”我看着你,真的很不懂,既然尘世的价值观对你那么重要,那你为什么,还在当初认识我呢?

你早知道的,我就是这个样子,穷不穷的,有没有出息的,都不是今日才变成的样子。

就因为我穷,所以我真诚的祝福你幸福的心就成了虚伪了吗?

又或者认为,我现在该大声谩骂,该去和陈铸年争,然后大打出手,打个头破血流,之后,你再来判定我的出局,这样,才是你认为的,我应该是这样子的——真实吗?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真实。

我转头看向童谣,如果真实的我是那样子的,我现在,就不可能喜欢上童谣了。

“如果真的祝福我,今天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没有你,今天的我,会幸福的多。”你瞪着我说,我懂你说的,就像我一直都知道你所说的那些话一样。

我看着你对我的愤恨,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我拼命的忍了那么多,认了那么多,苦了那么多,笑了那么多,所为的,还不只是简单纯粹的,我爱的你可以幸福。即便我只是个过客,也希望能是你人生一偶里的一道温暖。

可现在……

“……好吧,既然你让我走,那我就走好了。”我站起来,歉意的对所有人笑了笑,就要离开这个让我的心一直一直不停的在痛的地方。

“不要走!”童谣喊住了我,她看着你,问你,“小疯他做错什么了?你这样一直的伤害他干什么?我知道你,你和……”

“你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这是一场家宴,你只是陈逝水的一个同学,呆了这么久,还没呆够吗?现在,这里讨论的一切,都是陈家的事,是家事。你,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开口说话。”你的嘴巴厉害起来向来不饶人,对童谣也是一样,你冷笑一声,“怎么?以为陈逝水请你吃了一顿饭,你就是他的女朋友了?别做梦了。告诉你!陈逝水他,早就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什么?!”童谣被你打断了话,本是气坏了的,可正当她想反驳的时候,却发现,你早已把她击溃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逝水……逝水学长,你,真的,真的有女朋友了吗?”童谣把一双无以复加的震惊的眸子瞧向陈逝水,我看不到那眸子里是否蕴含着泪、蕴含着苦、蕴含着委屈、蕴含着不甘心,我只看得到童谣的背,她背对着我,只有遮挡住了她的一切的长发漆黑的呼应着我,一条一条,一丝一丝,密不透风,看不见一切她所面对的,也看不见光。

陈逝水皱着眉头把目光从你的身上落下,落在童谣的眼中。陈逝水沉默着,似乎他很清楚,那些话,真说出来了,会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带来怎样巨大的伤害。

只是,命运若认准了要炸开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水水,人家起来晚了。你不会怪人家吧?”一个女孩穿着应该是陈逝水的大衬衫,极随意的出现在了餐厅里。

一切,都不再需要言语去解释了。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童谣痛哭着从椅子上跳起,两只手都捂着脸,不管不顾的向着餐厅外冲去。

我被这样的她吓坏了,全然无需自主的抓住了她,不肯让这样子的她消失在我的视线。我太怕她的伤心、她的危险、她的不幸福……太怕,太怕了。

“我们一起走吧。”我对童谣说。

“滚!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混蛋!全世界最坏的人就是你了!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认识陈逝水!你为什么认识她!你为什么认识我!你为什么不去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童谣挣脱开我,跑了出去。

我不可能让这样子的她一个人的。我紧随其后往餐厅外冲去。

“不要走!”可白冰清,她在这样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了我。她的浑身都是抖着的,咚咚咚咚,比心跳还要厉害的抖动,那么令人担心的抖着,搂着我。

我的力量足以挣脱开她。

可,我的力量,不能也不会去伤害她。

我,只好停下了脚步。

“冰清,童谣她是一个人,天已经黑了,这里这么偏僻,我不放心她一个人。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支持我。”我转过头,看不清扑在我背上的白冰清,此时有着怎样一张表情的脸。

但,我知道一定是极易碎的那种表情的脸。

白冰清永远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她的心底,似乎盛着和我一种样子的善良。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我支持你,都支持你。我这就去开车,陪你送她回家。好吗?”白冰清声音凄楚的问我。

我,怎么有办法拒绝她的这样的提议。何况,就算我真的一个人去追又有什么办法,天晚了,没了公交,这种城郊的地方,打出租车是十分难的。若是遇上黑车……

我不敢去想任何样子的她的意外,我怕,太怕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与她的安好相比,我的爱情有再多的委屈、遗憾,也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许!清清,我不许你这么胡闹!”陈妈开口了,不同意这种事情发生。

是啊,过来人把一切都看得多了,所以,也就没了那么多的不知所措,也因此没了那么多的感动。一切,都不过是基于现实层面的衡量,制衡,平衡,等等一切乱七八糟相近的形容词,如此罢了。

“去吧。”但陈逝水还没那么老,所以,胸膛里也还有着年轻人的情感,年轻人的是非观。他看着我,复杂的说着,“今晚,招待不周。”

仅仅是招待不周吗?

“没关系。”我摇摇头,我已经懂了他为什么会找我来。只是,我没有按着他认为的戏码去上演那样的一出闹剧。

争婚?

那种闹剧多是女孩子幻想出来用以让自己缓解心底的不甘心的。

如我这般沉稳的人,在没有深刻的想明白结婚是为什么和以后的人生时,是不可能走入婚姻的殿堂的。

我对自己的婚姻怀着怎样神圣不可侵犯的心思,就对别人的婚姻,也怀着怎样神圣不该被侵犯的心思。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真的。但,我不想与你再有第二次的见面。可以吗?”陈铸年看着我,如此说着。

其实他已经算对我很客气的,张危楼的身份如今可是他的未婚妻。他能够用这样的态度冷静的与我交谈,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胸襟并不狭隘。这,让我更加放心把你交给他。

当然,也谈不上交给不交给的。我只是个跑龙套的罢了。

“谢谢。我会的。最后,我十分真心的祝福你,祝福你们,能够幸福、甜蜜、白头偕老。”我说完这句话,简单和陈爸陈妈告别。

白冰清,终是做了一次叛逆女孩,舍了乖乖女的身份,陪着我,追上了童谣。

我的人生,似乎总能遇到对我全无图谋,只是单纯的关心着我,希望我能生活好的朋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生来注定的。但我真的真的十分的感恩。

关心我的人,关心我的那些安慰的话。你们炙热的情感,永远是我的夜空里那一颗颗明亮的星辰,是陪伴我最真诚的朋友。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苦短人生里,能和你们一起活在我人生的痕迹中,真的感动,真的感恩。

“谢谢你,冰清。”我由心底的说着我言语无法表达的感谢。

白冰清抹去了眼角涌出的泪,问我,“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只是第一次见到你,就和你一见钟情。”

我坐在副座里,有些惊奇的转过头看向她,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可是,我想,我该这样回答。

“的确不算聪明。”我说。

白冰清没有去恼怒我的话,反而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在她泪痕未干的脸上,笑出我此生也无法忘怀的风情,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用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可是,我喜欢这样子的笨。”

我又一次的被她的纯洁感染的无话可说。

车,沉默的行驶在夜晚的公路上。童谣的身形就在刚刚走出别墅区的地方。

“童谣,上来吧!就算你怎样讨厌我都好,别和自己的身体置气。太晚了,也太远了,身体吃不消的。上来吧,算我求你了,好吗?”我是那种从来不说求字的人,每一次说,都让我十分十分的不舒服。但在爱情里,没办法不用到它。

童谣吵了几句,终究还是让我如释重负的坐上了车。

夜晚的公路十分安静。车里也是安静的。童谣上了车后便不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哭着。

我这时也无话可说。能说什么呢?我最不会安慰人了。从后望镜里看着坐在后面的童谣,一个人在暗影里流着泪。我想去安慰,却找不到言辞。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她根本不想要我的安慰。我的一切,她似乎已经都觉得烦了。不想要了。

白冰清认真的开着车,不说话,像是正在和公路博弈。但我知道,她的半个心神,都在我这里,我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招惹出她的变化。

我,也不敢招惹她的任何变化。夜晚行驶的车,奔驰着,与各种看不见的危险擦身而过着,我不能因为我的一时任性,酿成某种悲剧。

“我要分开十年。如果,你还坚持要完成与我的承诺的话,我要消失十年。”童谣忽然开口了。也说出了一句我完全想象不到的话。

车内的气氛更加融于了夜色,漆黑、冰冷、失去光泽。

“……你要去哪?”我沉默了许久,问她。

“不知道。但十年后,你一定能够找到我的,只要你想。”童谣说。

“……是吗?可以再多考虑一下吗?或者过了今晚再说,或者多过几天再说。”我问她,或者,是在请求她。

“不要!我现在太讨厌你了,我没办法和你再呆在一起。今晚我就收拾行李,你,别回来,懂吗?”童谣已经认准了这个决定,并且已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还可以再说出什么呢?

“好吧。只要你决定了,我都成全。”

这一夜,一别,人生十年。